门口已经排起长队。
死亡的静默让这里的空气变得沉重。
余延区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连环追尾,导致了大巴车侧翻,6人当场死亡,24人受伤,伤者被送往第三人民医院进行抢救。
血库告急,群众闻讯赶来,自发在医院不远处的献血车献血。
席作存从医院出来,径直走向队伍的最后。
天空中飘着小雪,气温低到呼出的空气似乎瞬间就能在空中凝结成冰。
人群在雪铺就的白色地毯上划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线,他们互不认识,之间隔着半米宽,都缩着脖子,将双手揣进袖口。
席作存和前面的女生相隔一米,对方一直低着头。
大多数人都打着伞或者戴着帽子,而她没有,任由雪散落在身上,将黑漆如墨的长发染成白色。
队伍前进得很慢,直到大约一个小时后,席作存才登上了献血车。
他跟随指引坐在最中间,两侧还有两个位置。
填完表格,脱掉外套,席作存将针织衫褪至手臂上面。
护士即使隔着口罩也能看出很年轻,同样,也很健谈,为了缓解大家的紧张,她和面前的席作存交谈起来。
“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吗?”
席作存笑了笑:“A型。”
“A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护士姐姐很是惊讶,她和右边的另一位护士对视一眼,两人打趣到:“诶,你俩一个血型哇。”
席作存偏过头,旁边坐着一个女生,他视线上移,看了看她的头发,才认出来她就是排在自己前面的人。
她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头也没抬,只是平静地盯着护士将粗壮的针管扎进自己的皮肤内,眼睛都没眨一下,整个人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冷。
旁边的护士姐姐似乎更健谈。
那个女生虽然抿着唇面无表情,但莫名其妙给人又安宁又想亲近的冲动,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像”吗,席作存无声轻笑。
护士姐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满脸慈爱温柔地问对方:“大学生吗?”
她点了点头。
“哪个大学哇?”
“华海。”
不是故意偷听的席作存勾起嘴角:校友?
“华海大学不近的,怎么想到来这里献血?”
“我来检查眼睛,刚好碰到了。”
她的声音像无知无觉的春风,轻缓地在狭小的空间内飘荡。
护士姐姐声调很夸张地问道:“眼睛怎么了?”
实在是旁边太有意思了,席作存完全被勾走了注意力,他光明正大地转过头,刚好看见“冰块好人”终于轻轻地弯起嘴角,说道:“就是近视。”
深如红漆的血液从白皙纤细的手臂流入透明袋子中,时间在交谈中飞逝,护士倏地拔掉针管,然后用绷带将伤口缠了几圈。
护士对着女生弯了弯眼睛:“记得等候十五分钟观察一下,还有慰问品。”
对方站起身,穿上衣服点头致意:“谢谢。”
几乎是同一时刻,席作存这边也结束了,于是他刚好落在那个女生的后面,一起下车。
席作存看着她停下脚步,站在献血车前方抬头望了一圈周围,然后完全将十五分钟抛之脑后,东西也不领,果断地转身,走进茫茫白色一片的大雪中。
席作存靠在学思教学楼二楼的走廊窗台,挑了挑眉,看着远处。
没想到第二天就又碰到了她……
昨天献血时那个女生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在白雪中格外明显,今天则换了身纯白的短款外套,头发也盘起来了。
席作存有一节校级公共课考试在学思楼,这个时间下考不久,刚好是饭点,整栋教学楼空空荡荡。
他的身影被掩映在凸起的柱子后。
不知是谁打开走廊的一扇窗,萧瑟冷冽的风找到了突破口,齐齐肆虐而来,狠烈地吹散窗台摞放的资料。
A4纸像雪花一样飞起,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无助地在地上哀嚎。
席作存眼神平淡地看着路过的人步履匆匆,绕过四散的白色薄纸。
卷起的风又让它们零落飞散地更远。
他同样是这冷漠的一部分。
人声渐渐远去,整栋楼安静地像被冻僵一样。
许久过后,又响起脚步声。
席作存瞥过去,出乎意料地看到了昨日的那位没表情小姐。
她坚定冷酷的步伐被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挡住,席作存看到她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掏出眼镜戴上,然后弯下腰,一张一张将所有白纸片捡起。
她将收好的一沓纸放回窗台上,然后探头找了找,拿起旁边的一本书盖在上面,最后又踮起脚将窗户关上。
做完这些,她低头搓了搓手,伸回口袋,继续沿着既定路线,顺畅地走到楼梯,慢悠悠地下楼。
一生中,我们平均会遇到2920万人,与3000人相知,与150人相熟,而只能与20人建立深入的联系。
人的相遇是盛大的随机事件,如不同方向的风,相融却又消散,它无声无觉,只有当头顶的帽子掉落,才能感受到风的急迫。
席作存想,她就是狂风吹落的帽子,那般猝不及防。
如此突然,又如此莫名其妙——她出现在席作存世界的任何角落。
过去任何不曾发觉的擦肩而过都变为发觉:
在体育课上,他看到她缀在队伍最后,在冷阳下慢跑,原来他们在同一个时间上课,一直在操场的两个端点。
在图书馆,他一抬头就看到隔着架子,在书隙中低垂的眼眸。
经过公园,他看到她静默地站在湖边,伸出手心接下飘落的鹅毛雪花。
在拥挤的人潮中他们肩膀相撞,她低声说了:“抱歉”,就挤过人群离去。
在餐厅,她一边吃饭一边笑着看手机。
还有在山腰,她从围观的人中走出,如此近距离的蹲在他面前。
在文具店、在林荫道、在食堂、在教学楼、在无数个地点,无数次不期而遇。
席作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像站在镜外,看镜子内的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从极致的冬,到和煦的春、浓烈的夏、到怅然的秋……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遇到她已经成为席作存的乐趣,成为一种蓦然回首的惊喜,也成为长久的习惯。
2024年3月30日,拥有着春日里炽夏的太阳。
席作存走进打印店,一进门,就看见她拎着一人高的展示板。
擦身而过时他瞥到那硕大的字——
静心社?
……
站在操场的边缘,这里远离人群,只有耳边树叶哗哗啦啦的响声。
席作存望着不远处的红色塑料棚,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拉开椅子,坐在最前方的白色小桌后,托着下巴舒服地吹着风。
他缓缓扬起嘴角。
他想,独自一人看了这么久,这实在是有点不公平。
迈起脚步,踩在红绿交替的草皮上,走过11米的距离。
在20岁生日这天。
我的愿望是——
我想要认识你。
于是,那如同冰块落入柠檬汽水的叮咚声响起——
“同学,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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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宁一打开门就和席作存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席作存低眸看向她穿的整整齐齐的外套:“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