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止宁走进教室的时候，后排已经满满当当，前排却只有零星几人。

还有五分钟上课，教室像春运时的火车站，来来往往的人从门口进出，说笑声混合着椅子上下翻动的嘎吱响动，拥挤得连空气都浑浊起来。

秦止宁捏着书包带子，站在墙边，扫视整个教室，终于在左侧倒数第二排发现两个空位。

她快步走上去，赶在铃声响起之前坐下，将书包放在旁边椅子上，隔开坐在左侧的同学，自己则挨着过道。

这节课是系主任赵群讲的，老师说到尽兴处，转身在黑板上开始写写画画，秦止宁不自觉俯身贴着桌子，眯了眯眼睛。主任的字写的又丑又小，坐在倒数第二排，即使戴着眼镜，秦止宁看的也不是很清楚。

这堂课连上三节，课间十分钟休息时，几乎没人走动，整个教室像收割后的玉米地，杂杆卧倒一片。

秦止宁无聊地划动聊天软件，然后点开了学校的旧书交易群。

“出考研资料，可刀。”

“出全新六级真题。”

“求马原。”

密密麻麻的信息，是属于大学生热火朝天的赛博集市。

学生动辄就是骨折价，更有甚者，毕业了直接“清仓大甩送”，秦止宁没事儿就点开逛逛，能淘到不少好书。

她快速往上翻，一张图片一闪而过，秦止宁手指突然停住。

她细细看了看，眼睛迅速聚起一团荧光，立刻坐直了身子。

【《中国植物科学画》，原价400，99出】的消息是前天发布的，附赠了一张书的特写照片，已经被几百条消息顶到暗无天日的角落。

没想到大学旧书群里会出现这么生僻的书。

过去两天了，秦止宁打算碰碰运气，她点开对方的头像，询问：【同学你好，书还在吗？】

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复了：【在。】

秦止宁笑了笑，直截了当地问道：【今天可以取吗？】

【可以，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现在正在上课，书在宿舍，我中午回一趟，可以取来。】

秦止宁正在思考时间的安排，对面又弹出一条：【但是我下午还有课，时间有些紧，你吃完饭有空吗？】

秦止宁立马回道：【有的，那下午上课前，我在你们教学楼门口等你可以吗？】

悠扬的铃声响起：“同学们，上课时间到了......”

伴随着铃声，对方回复：【好，我在第二教学楼。】

第二教学楼？

第二教学楼，俗称数学楼，孤独地坐落于学校东南角最深处。

教学楼前方种了一片杏林，后方是一片松树林，要进去需要穿过树荫低垂的红砖小道，要不然就只能绕一个大圈。

这里只有一栋教学楼，远离学校中心商贸区和食堂集聚地，是整个校园最人迹罕至的地方。

秦止宁虽然已经在华海大学读书两年，但却从未来过这里。

她的宿舍楼在西北角，大多数课程都在不远处西南角的学思教学楼，出门五十米就是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使秦止宁的足迹范围几乎只局限于这五百米。

中午吃过饭后，秦止宁扫了一个小蓝车，悠哉悠哉骑了十三分钟。

到达第二教学楼，入目是硕大的长方体建筑，门口又宽又长的白色石阶有四米高，更使得这栋楼拥有一种肃然感。

四周只能见到零星几人步履匆匆地低头行走着，很安静，连鸟叫的声音都格外清澈明显。

秦止宁带上耳机。

耳机中传来舒缓而富有韵律的歌曲，正午阳光炽热，在树影斑驳之中，她绕着楼前的空地慢慢走着。

人渐渐多了起来，秦止宁翻开手机，13:10，还有二十分钟上课。

她拍了一张眼前视角的照片，给卖书的同学发过去：【我在这个角度，白卫衣，牛仔裤。】

发完消息，秦止宁将手机握在手心。她摘下左耳耳机，站在阶梯右侧，注视着形形色色走来的人：有开心的，也有沉静的，或者呼朋引伴、勾肩搭背，或者你侬我侬情意绵绵。

人群分成了两股，一部分走水泥大路，然后抄近道从侧门进去。

另外一股一团接着一团的从树林小道走来，直直对着秦止宁所站正门的方向。

她往阴影里又退了几步，侧过身。

嘈杂声越来越大。

她看了眼手机，卖书的同学回复道：【我马上就到了！】

秦止宁扶了扶眼镜，专注地看着小道由树围成的出口，等待对方。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一一略过。

阳光悄悄挪动了位置，打在地面砖缝中的细小玻璃上，反射的光骤不及防触摸到秦止宁的眼角，她快速偏过头，不由得眨眨眼。

待刺眼的光渐渐褪去，秦止宁缓缓抬眼，在眼镜片上残留的破碎光团中，她看见一道高挺的身影于杏林红砖中漫步而来。

灰色外套和黑色长裤之外不再有任何色彩，明明是最普通的装扮，却如同旋涡一般牢牢攥住众人的视线，势不可挡。

正午的阳光都格外偏爱他，斑驳光影如萤火在他的脸上流转，显得这一张面庞更加梦幻。

周围人都在装作不经意的偷瞄，秦止宁听到经过身边的人窃窃私语道：“快看后面……好帅啊……”

太远了，秦止宁只看了个大概，她面无表情点点头：“嗯，的确，如果我自带磨皮滤镜的眼睛可信的话。”

秦止宁的视线略过“大帅哥”，朝他身后探去，后面的男生估计是认出她了，咧着嘴，手臂晃个不停，幅度很大地向她示意。

秦止宁礼貌地扯出一个浅笑，然后迟疑地伸出手，朝着他的方向也轻轻挥了两下。

“哈喽哈喽，老远就看见你了。”陆维保持着一只手插进书包里，另一只手托着包底，书包半驮在一边肩膀上的姿势，扑棱着双腿跑了过来。

秦止宁怀疑他要去逃难，轻声说道：“别着急。”

陆维索性把书包背到前面，刷得从里面拖出来一本厚厚的，制作精美的硬壳书，只见鼓囊囊的书包立马空了一半多。

秦止宁双手捧过，上下左右翻看了一遍，然后由衷地发出一个愉悦的笑容，赞扬地对他说：“你保存的真好。”

秦止宁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淡得缥缈不定，让人驻足不前，真心实意笑起来却显得非常温暖，两只眼睛莹莹如钻，声音也像浸了橘子果汁一样清扬和缓了起来。

陆维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不好……那是因为我就翻了两页，之后就没再动了。”

他一边拉上拉链，一边讲述心路历程：“买它是因为，我妈妈是摄影师，她特别喜欢拍各种花花草草，还做成了一个摄影集，我呢，就想买来学学，等到时候，装作不经意的报出名字，展露我的学识，她不得对我刮目相看嘛，可惜，看几页就睡过去了......”

他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跟个豌豆射手一样持续发射，别人根本插不上嘴，秦止宁却听得很认真，专注地望着他。

“我同学建议我可以把它在旧书群里出掉，看有没有人要，我想也是，还是卖出去，交给有缘人吧。”陆维终于一口气说完了。

秦止宁听完，带着尊敬的语气说道：“你妈妈好厉害。”

陆维嘿嘿一笑：“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她的摄影作品。”

闻言，秦止宁用力地点点头：“好！”

“陆维。”

两人聊得起劲，未注意到身旁经过了一个人，停在二人旁边。

陆维转过头，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席......”

对方挂着温和的笑容，打断他：“快打铃了。”

“嗷，对对对。”陆维赶忙将书包整好，重新背到后面。

看到陆维和同学在交谈，秦止宁便安安静静地低下头欣赏书的封面。

“秦同学，那再见，我去上课啦。”陆维手指点点那本巨无霸大厚书，对她告别。

旁边的男生也跟着看了过来，他的视线在书上停留了一秒，便又移了回去。

秦止宁将书塞进书包，扶了扶眼镜框对着陆维说到：“嗯，好的，再见。”然后转身去停车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