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一想,我根本不了解黄濑同学。
即便以“同桌”或是“友人”的纽带将他与我牵强地连接起来,我依然能察觉到那股被他隐藏得很好的距离感。
想要问些什么又觉得太突兀,我动了动手指,却也做不出更进一步的动作。
“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你的事情”……这种话,没办法说出口。
我是个胆小软弱的人。
甘愿一生都停留在原地,安逸地待在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舒适区内。
不抱有期待,因而不会受到伤害。
桌对面的少年垂下了眼眸,安静地看向玻璃窗后路过的人群。摘掉那副精致的笑容后,他的目光和神情都显得无比平静。
甚至称得上是疏离。
那个瞬间,我陡然回想起在电车上,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淡神情。
开朗、热情、随和。
因为他总是笑着的,所以我理所当然给他贴上了这样的标签。
可若是将轻快的要素尽数剥离出去,那些最终被遗留下来的、缺乏温度和人情味的部分,同样也是属于他的情感。
并不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温暖的太阳。
而是用外向的躯壳包裹自己的、外热内冷的“常识人”。
……是我最害怕的类型。
将话语藏于深处,不会轻易表露厌恶,但也不会轻易交付真心。
无法判明黄濑同学的真实想法,得出这个结论后,我陡然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西村同学说过,我是那种满脸写着不幸,看起来特别可怜的人。
将这点作为前提后,过往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变得有迹可循。
如果他只是因为同情才愿意靠近我……
那样的话,我——
头顶的照明灯发出过于明亮的光,令我感到头晕目眩。我垂下眼帘,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脑海中属于过去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三年前的夏日,因为热岛效应而被太阳炙烤出热气的柏油路,死于水洼中的蜻蜓,草丛中枯萎的铁线莲。
“宫城,我有事情想和你说。”公交车站牌下,曾对我伸出过援手的男生露出为难的表情,踌躇着开口,“可以拜托你不要再和我搭话了吗?”
令人厌烦的蝉鸣声中,擅长掩藏真实想法的他在无数次忍让后耐心耗尽,最终对我吐露出心声。
“我并不想参与进你和岛田同学之间的事情里……本来也只是觉得可怜才忍不住帮了一把,但这样下去就算是我也会感到困扰的。”
他说,他不想和我一样成为被孤立的人。
将出自同情的善举当做亲近的信号,我像笨蛋一样滑稽地做出自以为是的示好,最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对方的负担。
因为不是对方的错,所以我没有理由去怨恨。
——被同情者处于弱势地位,我和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
从食物上升腾起来的热气氤氲了视线,控制嗅觉的神经却短暂失灵,遮蔽了本应能体会到的气味。
掩藏在沙子底下的记忆断片随着情绪的翻涌重新浮上水面,躯体和感官因此变得僵硬。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徒劳地捏紧手中的筷子。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从对侧传来的声音像隔着玻璃一样朦胧又遥远。
是客套?还是真心话?
是关心?还是对破坏气氛的不满?
我不明白。
无法确定。
奇怪……到底是哪一边?
好可怕。
心脏像要爆炸一样剧烈颤动,随后是眩晕感、过呼吸。筷子从已经麻木的手指间滑落,在餐盘上滚出半圈距离,发出清脆的响声。
骤然回神的我眨了一下眼,接触到对方的视线,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在那个瞬间失去了对于表情的判断能力。
……他在生气吗?还是说在笑?
耳边响起高频的尖锐噪音。
最终少年的五官变得扭曲模糊起来。
呜,好想吐。
我垂下头,扶着桌子胆怯地站起身,用滞涩的嗓音艰难开口。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最终逃走了。
回过神来时,我正站在洗漱台前,扶着坚硬冰冷的陶瓷台面。
明明即将步入夏季,我却浑身发抖。被水打湿的额发末梢湿漉漉地贴在颊边,冷白色灯光的照射下,我在镜中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脸。
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许久之后,我靠着墙壁缓慢地蹲下,痛苦地想。
怎么办,又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