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人眼里这幅画有不同的解读。
“爱德华·蒙克的画，总是传达出一种极端而夸张的情绪。”
顾垣开口：“我和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认为这幅画是蒙克与妓女交往的真实写照，描绘了明知前方是深渊，他却仍然无法自拔地向前，被欲望操控着，越陷越深。”
“有道理。”
苏折夜点头：“这确实是主流的看法。不过我还是觉得，就如他自己所讲，他画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在亲吻男人脖子，温馨、缠绵、沉溺。”
“很多人看到这幅画时，情绪是由温馨转为不安，而后恐惧，我却刚好相反。”
他轻闻了一下自己手腕：“就像这款香水，前调是沉郁与苦涩，静置一会儿就变成了回味的优雅与清甜，就像玫瑰在咖啡余韵里慢慢绽放。”
苏折夜忽的弯起了眼：“我很喜欢，谢谢顾老师。”
……喜欢就好。
顾垣好像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
很快主菜上来，顾垣给苏折夜说了声，去趟卫生间。
苏折夜没有先动筷子，而是百无聊赖玩着发丝，等顾垣。
刚喝了一口水，余光突然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才开完会的经纪公司新老板，另一个是前天夜店来搭讪的那个自称《镜界》大赞助商的中年男人。
原来老板今天散会早，是去见他。
时尚圈是个圈，这两人认识苏折夜并不觉得其奇怪，也不打算去管。
没想到他们却主动走了过来。
公司老板宫弘毅很自来熟地坐在了顾垣的位置上：“你也来这里吃饭了啊折夜，好巧。”
毕竟是大老板，还是得给点面子的。
苏折夜礼貌一笑：“又见面了。晚上好。”
“你和谁吃饭呢，余岚吗？咱拼个桌子？”
苏折夜：“？”
都下班了还让我继续上班啊。
“不是和她。”
他拒绝道：“是我朋友，宫总这不也带了朋友。拼桌不太方便。”
宫弘毅摆了摆手：“那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熟人。”
苏折夜：“我意思我这边不方便。”
“……”
宫弘毅卡壳了一秒：“害，等你朋友回来再说呗。哦对还没有介绍，这位是Xuci国内西南地区的副代理人，余岚给你说了吧，Xuci点名要你拍摄他们冬季第二代新款的宣传照。就是他在其中帮忙的！”
“你好，我叫唐越杉。”
中年男人倒是一改在夜店的猥琐不正经样，文质彬彬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苏折夜淡淡扫了他一眼，握手。
唐越杉从旁边桌拉了一个椅子，也旁若无人地坐下，接着道：“第一次在《镜界》封面看到你我就被惊艳到了，你对当刊主题的气质和感觉都拿捏得太到位了。期待我们的合作。”
苏折夜：“谢谢。”
宫弘毅突然凑过来：“诶折夜你用的什么香水，好好闻。下午开会的时候是不是还没有。”
“嗯。”
苏折夜敷衍道：“忘了。”
有些人值得教他送自己香水，有些人不值得知道所喷香水的名字。
顾垣回到桌边时，正正好听到了这一段对话。
他瞬间了然，苏折夜并不想同这二人多言语。
顾垣表情不变，语气冷淡疏离：“二位走错了么？这是我的位置。”
宫弘毅闻声抬头，看到顾垣时一愣，片刻才说出口：“哦、哦抱歉。……不是，你是折夜的朋友么？我是他老板宫弘毅，这位是拍摄合作方、Xuci副代理人唐越杉，方便一起拼个桌吗？我们可以和折夜聊聊拍摄。”
顾垣毫不犹豫：“不方便。”
音线淡漠，不带一丝回旋的余地。
他本就五官凌厉，线条冷峻，此刻语调是不加掩饰的冷意，连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
宫弘毅张了张嘴，这次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余姐已经把拍摄brief发给我了，我会好好看的，老板放心。”
苏折夜笑了笑：“我们还有私事要谈，想来二位也是。今天就先不一起了。”
两人都表现到这份上了，宫弘毅实在没脸再赖着，于是和唐越杉离开了。
顾垣把被唐越杉拉过来走时还没复原的椅子，搬回了原位。
然后他坐下。
“顾老师换一个茶杯吧。”
苏折夜道：“虽然那个唐越杉没有喝，但下意识动了一下。晦气。”
顾垣：“好。”
见惯了苏折夜温和随性的模样，尤其他刚刚还在绘声绘色给自己介绍香水与联想到的画作，这突如其来一句“晦气”让顾垣有些新奇。
他能感觉到男生不喜欢这二人，但没想到厌恶到了这份上。
顾垣叫服务生换了水杯，问：“我们要换一家店么？”
“那倒不用。”
苏折夜重新扬起笑容：“有顾老师就够啦。”
-
西餐上得较慢，间隙两人就在聊天。
苏折夜发现，顾垣对画作与画派的了解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深。
原本以为，对方的学术背景更偏向于严谨理性的领域，或许只是对艺术有些兴趣，但越聊越发现，顾垣不仅熟悉，还拥有极为精准的见解。
两人从卡拉瓦乔聊到伦勃朗，从巴洛克的光影运用谈到印象派的笔触变化，甚至又回到了超现实主义的象征手法。
只是苏折夜偶然能捕捉到，顾垣的目光会留意自己斜后方。
——宫弘毅和唐越杉就坐在那个方位。
把最后一块牛排送入口中，苏折夜抿了一口鸡尾酒，笑问：“顾老师是不是注意到了什么不正常？”
顾垣抬眸：“嗯。”
苏折夜心念一转，那两人坐得远，肯定听不到他们的窃窃私语，那想来应该是有什么小动作或微表情，被顾垣尽收眼底。
犯罪心理学，可是最懂这些了。
“想听顾老师讲课。”
苏折夜擦净了手，胳膊搭在桌面，撑着脸：“这次提前说一声，就不是‘偷偷’听课咯。”
外人听来，他这突然的转移话题可能有些费解，但两天聊了这么久，顾垣已经心领神会。
“好。”
顾垣也擦了擦手，抿一口温水润喉，开口。
“结合心理学和行为学，有一些关键的信号可以帮助辨别一个人是否对另一个感兴趣。”
“尤其是带有性.吸引的兴趣。”
苏折夜轻微挑眉。
“性”这个字眼从顾垣嘴里而出，没有任何的语气波动，没有半点情绪。
仿佛对他而言，不过是课本上一个普通的知识点。
“长时间的凝视、瞳孔放大以及频繁的目光接触是性.吸引的强烈信号。心理学研究表明，当一个人被吸引时，他们的瞳孔会不自觉地扩大，以接收更多视觉信息。同时，目光是否游移至嘴唇、锁骨或其他部位，也可能是性.兴趣的潜在暗示。”
“声音的变化也是其一。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兴趣时，讲话的速度可能变慢，以延长交流时间。语调也可能会发生变化，男性的声音会变低沉，以展现雄性特征；女性的声音则可能会更柔和，甚至带有些许上扬的语气，更具亲和力。”
“……”
顾垣的声音是一贯的平稳冷淡，语调不疾不徐，既不避讳，也不刻意强调，完全就是在讲授学术概念，而不是触及一个本应带有情绪色彩的话题。
苏折夜支着下巴，兴致盎然地听着。
哪怕方才谈论艺术，顾垣的分析也冷静而透彻。
——这个人是真的可以将任何话题都讲得如此理性至上，连半点暧昧的余地都不留。
愈发……性感了。
“以及，一个人被强烈吸引时，大脑的奖赏系统会激活，导致一系列生理变化，这些生理变化往往是下意识的，难以伪装。”
“比如，心跳加快，甚至可能轻微脸红；呼吸变浅或节奏加快；不自觉地舔嘴唇、抿唇。”
哎呀。
苏折夜止住了想舔唇的动作。
心跳已经加快了，更明显的行为可不敢再被发现了。
顾垣讲完理论，接着道：“单一的表现可能只是友善或社交礼仪，但如果多个信号同时出现，那大概率就是带有性.吸引力的兴趣。比如与你有拍摄合作的那位男士。”
“嗯。”
苏折夜毫不避讳：“之前见过他，他说想包.养我。”
顾垣话音一顿。
“那你拍摄……”
“没事。”
苏折夜无所谓地笑笑：“那么多人在呢，而且这是与他公司的合作，他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顾垣：“嗯。”
“谢谢。”
苏折夜微扬起唇角：“真是荣幸，可以一对一听顾老师的课。”
若是下次能换个场合就更好了。
再换个姿势那更好。
“不用。”
顾垣表情未变：“算不上课，客观分析而已。”
Xuci这个牌子有点耳熟。
他突然想起，左天骄好像是在那里上班。
方才没同苏折夜说的是，相由心生，从唐越杉的微表情与他看苏折夜的眼神里，顾垣并不觉得他会如苏折夜所说的那样，任由拍摄顺利进行。
大的影响或许不会有，但或许会有一些表面无害、实则添堵的安排，又或许是刻意制造的“意外”。
回家问问左天骄，让他照看着点。
顾垣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