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今日的消息可听错了吧?”温知念眨着眼睛、故作天真地说:“爹爹昨日还提起,母亲房里略显空荡,他这几日要挑几样精致的摆件送与母亲。想必此刻正在库房挑花眼了呢!”
这下轮到苏姨娘尴尬了,她还欲再言,却听温知念娇俏地喊了一声“爹爹”。
她向款步走来的温语棠奔去,挽起他的胳膊撒娇道:“爹爹,您是不是为了给母亲挑礼物,才来晚了?”
温语棠何等的人精,看到姚氏的表情便知她心有不满,立马接话道:“原说明日才到的,我方才正吩咐周安给你们挑两张上好的波斯地毯。”
说着便上前欲揽姚氏的手:“阿梧,一路辛苦了。”
姚氏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轻蔑笑了笑。
温语棠似是习以为常,手停在半空,转而又摸摸温知楠的头发,慈爱笑道:“楠儿,这一路可有什么新奇事?”
温知楠虽与父亲不常见面,却并不排斥父亲的亲近,笑嘻嘻喊了一声“爹”。又揽上温知念的肩膀:“若说有什么新奇事,这丫头现在既不骂人也不咬人了,我还有些不习惯呢!”
温知念暗暗腹诽:这说的,好像她之前跟爱咬人的狗似的!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簇拥到府内。府里的大小奴仆一齐聚到花厅外的院子里,乌泱泱站了一片,正式拜见主母和大小姐。
苏姨娘曾经跟着温语棠回过幽州,见过姚氏几面。容姨娘却从未见过这位当家主母,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她捧了一杯热茶跪奉给姚氏,姚氏接过抿了一口,这便算执过妾礼了。
待放下茶杯,姚氏仔细打量了容姨娘一番。
柳叶眉,秋水目,杏脸桃腮,身若无骨。
温语棠喜欢的女子一直是这种类型的。
那么当初对她,有几分情意是真?又有几分是为了将军府的权势呢?
温语棠见她的目光渐渐冷下来,也不敢再让庶子庶女们一个个上前见礼了。温知念看出他的窘迫,很有眼力见地领着弟弟妹妹一齐磕头。
她起身后道:“母亲一路舟车劳顿,我们就不在此烦扰了。待母亲休整好后,我们再来请安。”说罢,领着众人一一告退。
自她大病初愈,逐渐懂事乖顺起来,温语棠虽然略有惊讶,却十分满意她如今的模样。
待众人散去,温语棠带着姚氏、温知楠去了栖梧院。
温府就在衙门后面,占地并不大,栖梧院是府中最大、同时也是景致最好的院子。出了院门便见一池荷花塘,此时正值隆冬,池塘内只零星散落着枯荷根茎,颇有一番水墨画的意境。池边种着一排柳树,沿着柳树下的青石小径,走进月门,院内摆放着二三十盆开得正好的香雪兰、山茶花,足见院子主人的品味。
姚氏走进院子,看着这满园江南花色,不由嗤笑:“你让她搬出精心打理了三年的院子,她不与你置气?”
迟钝如温知楠,此刻也察觉到母亲异样的情绪。她尴尬地假咳一声,随后即让丫鬟带她去看她的房间,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待到进了正房,姚氏看着满屋的布置,一如他们刚成亲时的那间厢房,甚至连墙上的挂的那张角弓都一模一样。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情绪,冲过去将角弓取下怒摔在地上。
“接二连三纳妾的是你,说我气量狭小善妒成性的也是你。现在又作出这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
她的眼角忽然涌出泪,原就松散的发髻更加蓬乱。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很狼狈,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可年少时的情意和缠绵就像一条淬了毒的麻绳,每每午夜梦回,那种锥心的痛楚总会勒得她喘不过气。
“阿梧......”温语棠哑了哑,艰涩开口:“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是为了孩子着想......”
刚纳妾的时候,他还会解释、讨好、试图挽回夫妻间的情意。这么多年过去,他只能劝她接受。
“若不是为了孩子,我宁死也不会踏进你这应州府门一步!”
姚梧抹了抹眼角的泪,渐渐平静下来。
她走向屋内的紫檀高盆架,丫鬟已经打好了热水。她取下毛巾在铜盆里浸湿,一边擦手一边冷然道:“你们温府的体面与我何干。若非听说你们擅作主张、想拿念念的婚事为你的仕途铺路,你便是跪死在姚府,我也不会过来。”
温语棠已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走到盆架边,递给她一块香胰子,好脾气地回道:“谁说要定下念念的亲事?她是你我的女儿,她的亲事自然需得你首肯。”
“怎么?不是平阳知府那个风流成性的小儿子?”姚梧接过他递来的胰子,语气依旧不善。
平阳府下辖四州十六县,是大炎的经济重心以及财政物资的重要供应地,其治所便在应州主城。
平阳知府刘谊是温语棠的直属上级,虽然知府也是地方官,但平阳府作为大炎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多少官员为了一个职缺抢破头。刘谊能成为平阳府的最高行政长官,其背后的靠山显然不小。且刘谊的夫人生于簪缨世家,按照辈分,当今天子还得喊她母亲一句“堂姐”。这样的家世,放在整个大炎也是上得了台面的。
——可偏偏刘谊夫妇子嗣艰难。成亲数年,刘夫人的肚子一直没动静。为了开枝散叶,刘夫人不得不主动给丈夫纳妾。怪就怪在,妾室们的肚子虽然大了,却一连给刘大人生了四个女儿。正当刘谊觉得自己命里注定无子时,一位高人给了刘家一副秘方,刘夫人喝了之后,果然有了身孕,且一举得男。
刘谊年近四十才得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视若珍宝。又因生于江南水乡、家中姊妹众多,这位刘少爷便养成了一副风流的性子,秦楼楚馆奉为上宾,通房婢女不计其数。
若只是如此,他的盛名还不至于传到幽州。只因去年他与永昌伯世子在京中红袖坊争风吃醋,差点闹出人命,他浪荡子弟的名声才彻底传开。京中好人家的女儿是彻底不用肖想了,刘家便把主意打到下属身上来。
“你消息倒是灵通。”
温语棠笑了笑,也并不惊讶。姚家一门三将,势力绝不仅仅局限于幽州。他为官这么多年,又有什么动静能逃过姚家的眼?
“只不过是重阳赏菊宴上,刘大人喝多了,说了句戏言。”
他见姚梧洗净之后,坐到梳妆台边拆散鬓发,似要重新梳妆。于是走到她身后,从她手中拿走木梳,极其自然地帮她梳起发来。
姚梧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透过铜镜,她看着这个不再年轻,却更加成熟儒雅的男人,恍惚间回到了新婚后的第一日。
那日晨起,他也是这样自然地拿起梳子,为她绾发......
姚氏心烦意乱,索性闭上眼睛,只听他在身后温声软语:“你既来了应州,便不准再走。念念的夫婿,自然由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