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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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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你也答应要杀了江小鱼,现在你在做什么!”

邀月又看了小鱼儿一眼,那眼神有着说不出的冷意,“今日江小鱼必须死,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花无缺自知没有与她谈判的资格,仍要开口求情,小鱼儿抢先拉住他,道:“没用的,她不会放过我,但你是她养大的,她不会杀你。”

花无缺道:“让我看着你死去,我做不到。”

小鱼儿向来口齿伶俐,遇上无法说服对方的时候,就容易生气不讲道理。但此时的他,没有分毫怨愤和恐惧,只是觉得心疼,“反过来说,我也一样。但你想想燕伯伯,还有铁心兰,如果我们两个都出不去,她肯定会哭得稀里哗啦,过几天就是你们的好日子……”

他张开手抱住花无缺,泪水夺眶而出:“其实……其实我根本不想你和铁心兰成亲,这回喜事变白事,真成不了了。花无缺,你是我哥,至少先为我守丧几个月吧……”

多情随性的小鱼儿,直到临死前,才敢透露出一点点真心话。

花无缺不禁失笑,也红了眼眶,但生死关头,还是比小鱼儿平静许多:“什么守不守的,我们一起生、一起死,见到爹娘一家团聚,也是喜事。”

小鱼儿抬起头来,再说不出劝阻的话:“……傻子。”

花无缺抬手替他拭去泪水,转首向邀月说:“大姑姑,您动手吧。”

邀月盯着他,目眦尽裂:“你真的要和他一起死?”

花无缺未答,唯有和小鱼儿两两相望。

邀月瞧着他们彼此不舍又释然的神情,眼前突然浮现出江枫和花月奴的脸,江枫临终前最后的愿望,就是与花月奴死在一起。

二十年,两代人,相似却又不同。江枫和花月奴最后的心情,是畏惧的、不甘的,而花无缺和小鱼儿,竟只有平静满足。

邀月忽然全身冷得发抖,几种声音在耳边混乱交错,二十年前那种心痛到滴血的感觉又如狂风骤雨般袭来,那一天,是怜星哭着抱住她。

可是她的妹妹已经死了,是被她亲手杀死的。

她怒吼一声,走火入魔般拼命挥赶眼前的画面,出手的方式猛烈又无章法,矿洞山壁出现大片的裂纹,从最薄弱的地方开始破裂掉落。

突然的变故令人措手不及,二人相携躲开掉落的碎石,小鱼儿目光一扫,指向有光的出口:“矿洞要塌了,快跑!”

花无缺急切道:“二姑姑的棺椁怎么办?”

“那冰棺有五百来斤,我们两个人抬不动,反正石头砸不坏它,出去以后再找人帮忙!”

石块渣土大片大片地开裂掉落,尘土飞扬,大地亦为之震动。邀月发泄完,茫然地看着周围,好似被抽去魂魄。

花无缺劝说她一起离开,邀月只漠淡地偏过头,言语中充满傲气:“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移花宫!”

花无缺诧异:“大姑姑,您不记得我了?”

邀月上下打量他一番,“我感觉……你有些熟悉?”

她的眼眸神态如同青涩少女,仿佛失去了二十多年的记忆。这于她而言或许是件幸事。

“花无缺,快!”

小鱼儿的催促声在洞口响起,花无缺也顾不得礼数,强行拉住邀月逃向洞外。

离开不过片刻,土石就将洞口掩埋大半,邀月怔怔地望着这个奇怪又脏乱的地方,透过仅剩一人宽的口子看见棺椁一角,脑海中倏然闪过许多画面。她好像一瞬间“长大”,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移花宫主。

正在小鱼儿感慨劫后余生之时,一道白色身影闪过,身旁花无缺喊了声“大姑姑”,追上去抓住邀月的衣袖。

邀月回头,看了眼她亲手养育、被她当作复仇的棋子,却依然尊敬爱戴她的孩子,狠心挥掌推开他,决然地回到矿洞。

神智错乱时,她短暂地回到了美好纯粹的少女时期,遇到江枫以后,一切都变了。几十年的记忆清晰轮转,只有妹妹怜星陪伴她一生,不离不弃。

当姐姐的,不能让她独自埋在肮脏的土石里。

崩塌声渐止,矿场彻底变成一座废墟,花无缺朝着洞口拜了三拜,无声落泪,小鱼儿站在一旁,亦是心中凄然。

矿洞坍塌,很快就有官府工匠前来挖石开路,怜星的棺椁完好无损,邀月的尸身就在棺椁旁,沾满了尘土,嘴角边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花无缺也给她挑了一口上好的冰棺,选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她们葬在一起。纠缠两代人的恩怨,终于了却。

有此一劫,原本的喜事也不得不推迟,为此铁战和燕南天闹了点不愉快,打过一场,又相约一起喝酒。小鱼儿则在樱溪为苏樱做了一个月的苦力,总算偿清他从前养伤时欠下的债务,恢复自由身。

待花无缺和小鱼儿再次相见,已是初春。自矿洞坍塌后,他们分别忙于琐事,关于那天的情形,未能找到机会详谈。今晚在客店的月光下,并肩而坐,聊了各自近况,等该问的都问完了,花无缺才从广袖中取出一封红笺递到他面前。

小鱼儿目光躲闪,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接过红笺,翻开一看,竟是退婚书。

花无缺无奈:“我被退婚了。”

小鱼儿直接看到落款处,果真是铁心兰署名。只听花无缺接着道:“那天我本要与铁姑娘商议退亲的事,才在她的房间发现大姑姑的留信。所以这封退婚书不论她写还是我写,都是一样的。”

“她还说,与她共度余生的人必须全心全意待她,而我做不到。”

小鱼儿有些诧异,想起“旁观者清”一词,犹豫道:“我在山洞里说的话……”

恰好花无缺与他同时开口,二人都愣了一下,相视一笑,对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便不谦让,“如果你要说那时的话不作数,要我忘记,那么抱歉,我不会忘记,还会永远记得。”

小鱼儿像被戳中心事般窘迫一瞬,又强装镇定:“我没让你忘,永远记得最好,下不为例。”

他们无法承受对方的牺牲,彼此都心知肚明。花无缺懂得小鱼儿的担忧,也能感受到小鱼儿的情意,只是他于感情上有些迟钝,害怕接不住这份珍贵的宝物。

直到在洞中历经生死,一只无形的手擦去镜面的水雾,才终于看清自己,看清那深厚却不自知的情意。

他打破沉默:“小鱼儿,对不起。”

小鱼儿皱起眉头:“为什么这样说?”

“在矿洞中,我没有第一时间选择你。我想,铁姑娘无辜,先救她逃脱,再与你联手,也许会有一线生机。如果救不了你,就和你一起死。”花无缺痛苦地摇头,眸色有些茫然,“可我无法向大姑姑出手,我连向她抬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你的性命就在我一念之间,我却不敢……”

小鱼儿见他神色不对,轻轻搭住他的肩膀,缓声道:“这是人之常情,你没有错,我从未怪你,你不必自责。如果那些家伙还活着,我也无法向他们出手的。”

花无缺心知他在宽慰自己,却想若小鱼儿面对那等情形,一定有更好的办法,不由苦笑:“因为这点‘人之常情’选择最坏的结果,你说我是‘傻子’,完全正确。”

“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小鱼儿拉住花无缺冰凉的手,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可是花无缺,你这样善良的老好人,没有我这天下第一大恶人在你身边,该怎么办?”

花无缺回握住他,微微垂眸侧首,目光闪动,“我好像常常在做别人以为我‘应该’做的事,比如从前与你为敌,又比如我与铁姑娘相识最久,经历种种,燕伯伯和铁前辈便觉得我和她应当共结连理。”

今夜,小鱼儿难得成为一个倾听者,他们相识很久,却好像从此刻开始,才真正看透这个人,触及到他包裹在温润外表下的伤痕。“但你也反抗了、拒绝了,不是吗?世事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

花无缺终于展颜:“现在就有一件应该做并且非常愿意做的事。”

小鱼儿坐直身体,饶有兴致地问:“是什么事?”

花无缺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静静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眸中微微泛起泪光。红尘众生,唯有对方能够懂得并包容自己所有的伤痛。“我还有一问。”

小鱼儿道:“你说。”

“如果我和铁姑娘没有退亲,你当如何?”

小鱼儿想到自己曾做好了隐藏一辈子的准备,苦涩感叹之余,口中不肯认输:“大闹婚礼,搅和你们的婚事,天大地大,都比不上我小鱼儿高兴。”

这作为实在很“小鱼儿”,花无缺笑笑,无言以对。

小鱼儿看着他如玉的面庞,只盼有朝一日花无缺能真正从心所欲,无拘无束,“所以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花无缺答:“接下来的路,我要和你一起走。”

这一夜,伴着月色和星光,他们聊了很久。翌日,暖日融融,院中的树结了花苞,一夜春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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