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别的不比,比穿衣服多少。”胡潼从美好的幻想中抽身,白他一眼,“这只能说明你虚,本大女人三件足矣。”
“……”程舟默默放下准备拉外套拉链的手,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但等真的站上舞台,胡潼反而没有发抖,她看着舞台下乌泱泱的人群,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出了身体,正在高处俯瞰这一切。
她全身上下的所有器官都在机械地运作着,嗓音没有发颤,挥拳的动作依旧干脆利落。
胡潼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能看清台下前排观众的表情,同时,她还能感受到聚光灯和反光灯在她的头顶运转。舞台两侧的音响正在播放慷慨激昂的配乐,空气中的浮尘随之震动,反射出碎钻一般的光芒。
这一刻,胡潼的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无限近似于释然的情感。
小的时候,她每每学点什么,就要去大人面前卖弄,然后被宽泛地表扬——“有天赋”。
为了证明自己“有天赋”,是天才,胡潼狂热地参加着各类补习班、兴趣班,画几个火柴人就要跟程舟一起上美术班,踢几个正步就闹着要去学武术……
到现在,胡潼才发现,她唯一的天赋就是肯下功夫的那股劲。
配乐渐入尾声,胡潼最后一次举起拳头,在光芒汇聚之处,和身后的朋友们一起吼出,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
“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台下有人捂着嘴偷笑,有人打了个哈欠,也有人受气氛感染、坐直身子、翘首以望。胡潼对台下观众的各种反应一无所觉,她完全沉醉在自己的壮志豪情中了。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
“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胡潼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又一下。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快跳出喉咙,仿佛要挣脱束缚,直冲云霄。
她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战栗着。
真好啊。
胡潼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感慨,但她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好。
总之,没什么不好。缺乏艺术细胞也没什么不好。
“你觉不觉得胡潼太夸张了?”
程舟待在火箭班的区域,坐得端正极了。他看着舞台上的胡潼,看着她眉心的红点,竟不舍得眨一眨眼睛。
下午,刚化好妆的胡潼得意地凑近他,让他看自己眉心的红点,说是特意让化妆师添上的吉祥痣。程舟记得,胡潼以前参加六一儿童节表演的时候,就爱在额头上贴红色的圆形贴纸,或者在那里点上一笔。
“好看吧?”胡潼总是这样问。
程舟看着站在舞台上朗诵的胡潼,一道接一道的舞台灯光在两人之间汇聚,织成一张金色的网,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在那张冰凉坚硬的木椅上。
他从未告诉胡潼,自己根本不敢在她凑近时,盯着那红艳艳的圆点看太久,骤然浓郁的化妆品香气已经让他心跳失序了。
“嗯,好看,像初升的太阳。”
程舟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然后换来胡潼的一记肘击,和不高兴的抱怨——“你根本就没认真看!”
“再说了,好看就是好看,说什么初升的太阳,你不会在拐弯抹角地骂我是畜生吧?”
程舟回忆起胡潼气鼓鼓的模样,下意识将手搭在小腹上,那里仿佛还残存着被肘击的痛感,不知怎的,他竟为这一抹疼痛感到愉悦。
就在这时,坐在他斜前方的男生扭过头,痞笑着征求程舟的赞同,
“诶,你觉不觉得胡潼太夸张了?”
搭在小腹上的手指骤然收紧,程舟默然不语,等胡潼下台,他才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回答,“明明就很好。”
那男生猛地按住胸口,做出呕吐的表情,随即笑嘻嘻地问,“什么啊,你不会喜欢胡潼吧?”
程舟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使出他屡试不爽的必杀技,“我当然喜欢我表姐。”
这不,立刻就有热心同学跳出来谴责那位男同学思想龌龊。
胡潼甩着马尾,和朋友们手牵着手,一路说说笑笑、小跑着回到班级。她在程舟身后的空椅子上坐下,将头探了过来,随口问道,“在聊什么?”
呼出的热气扑打在后颈裸/露的肌肤上,程舟将手揣进口袋,紧握成拳,强装镇定地回答,“说你表现得很好。”
胡潼满意一笑,随即拍了拍程舟的肩膀,“哎,你转过来帮我看看,我的妆还好吧?”
胡潼在台上吼得卖力,面上已然浮起许多微小的汗粒。离开耀眼的舞台灯光,她斑驳的粉底、在眼周扩散的眼影一览无余,
那颗特意点的吉祥痣,像红日在水中的倒影,浓郁的、柔和的,微晃且闪烁。
程舟红着脸,背叛他作为一名美术生的专业素养,肯定地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