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胡潼隐约意识到,这重重夸奖之后,是她不期望听见的东西 。
果然,小李老师叹了口气说:“但是……刚才那样做,会伤到杨谦朗同学的自尊心……”
胡潼哇的一声哭出来,向实习老师充分展示她的大嗓门。
她不顾老师的安慰,放声哭着。小李老师不知道她和杨谦朗之间的瓜葛,但胡潼还是没来由地对老师生出几丝怨气。
最后,还是程舟和苗蔚一起,把胡潼给拉走了。
小李老师瞧着帮胡潼背书包的程舟,眼底渗出几缕促狭的笑意来。程舟对上她的目光,乖乖地说,“老师再见,我先和我的表姐一起回家了。”
小李老师打了个激灵,清了清嗓子,尴尬地笑着,和几人告别。
正值中午放学,苗蔚挽着胡潼的胳膊,程舟背着胡潼的书包,胡潼仰天哭嚎,这个引人注目的队伍慢吞吞地向校外移动着。阳光细致地给三人勾上金边。
胡潼纵情哭着,没有听清程舟对老师说的话。
她难过得很,不是为了杨谦朗的自尊心,而是为了自己,为了她死去的善良。
苗蔚猛地抱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好啊,你和程舟一起折腾杨谦朗不叫我!”
“我怎么叫你啊!”胡潼抽抽嗒嗒地说,“让程舟回答低级问题才有效果,让你来……那不是故意欺负你吗?”
苗蔚使力晃她,“《将进酒》的作者是谁我还是知道的,好吗!”
“好,好,好,那我下次叫你。”胡潼被好友晃得头晕,感觉脑浆都快被摇出来了,连声答应。
但胡潼口中的“下次”却没有机会来临。
从那天起,一直到初中毕业,杨谦朗跟胡潼都保持着把对方当隐形人的状态。班上也没人敢再把这两尊煞神联系在一起。
拍完毕业照那天,杨谦朗叫住胡潼,一边挠头,一边说,“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起我,胡潼,因为我之前拽了你的小背心系带,对不起……”
胡潼站在原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眸中盛满了疑惑与不耐。
在这样的目光中,杨谦朗的脖子慢慢地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我们以后也不在一个学校了,我爸说我在职高也读不出什么名堂,让我进厂算了。所以我想抓住机会告诉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是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表达,你成绩那么好……”
胡潼突然笑了一声。杨谦朗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却见眼前人笑得有些轻蔑,忙压下头去。
胡潼想起曾在杨妈身上看见的伤痕,想起那个从未出席过家长会、只存在于杨谦朗口中的爸爸,偶然间窥见了这个男孩的家庭状况。
杨谦朗没有从家人的相处模式中学来正确的、表达爱的方式,喜欢她就想看她焦虑、无奈、羞耻……呸!
这些只是还有一点小善良的胡潼下意识为他找的借口,他也有可能就是个手贱嘴欠的混蛋。
事实如何,胡潼已经不在乎了,这件事对她而言早就翻篇了。
这天天气极好,密匝匝的树叶将阳光绞成金粉一样的东西,轻轻柔柔地铺在毕业生的头发上、校服上,笑闹声一浪高过一浪。
苗蔚挽着其他女同学的胳膊,一边说笑,一边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程舟坐在隆起的树根上,一张接一张地写着同学录。他耐心又严肃的模样逗得几个同学捂嘴偷笑。
胡潼总说他傻。大家都在手机上存了联系方式,写同学录也就是意思意思,只有他,把同学录上的每个空都填得满满当当的。
这下,人人都不会忘了。名叫程舟的同学,是金牛座的,梦想成为画家,最喜欢吃姥姥泡的心里美萝卜。
哦,只有一个地方没写,喜欢的人。
在大家都往横线上胡乱填些明星名字的时候,程舟严谨地在那个问题后面点了一下,随即移开笔尖。
啧,老古董。胡潼这样想着,收回视线。
不得不说,胡潼的心情和天气一样好,没有跟任何人辩论的欲望。
她看着额头就快贴到胸膛的杨谦朗,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妈妈还挨打吗?”
“不……”杨谦朗突地抬起头,眼神闪烁,羞愧得耳尖都红了。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我爸,我爸,不打了。我跟他拼命。”
胡潼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不再瞧不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