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那夜偷溜后,魏春羽不曾给她摆脸色。
他大约也是事先心里有了底,既不在意她,也无多少惊讶。
也幸好没有,否则郎盛光便撕破脸皮,拿他养在别院的人说事,这样虽然有理可占,但 闹得难免难看。
成婚后,郎盛光出行并无什么拘束,只是多了些难以推脱的官僚家眷的宴会。她从来不喜那些坐着不动的活动,但参加得多了,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熟人。
大理寺正的妻子房秦氏便是其中之一。
一次房秦氏请她去听佛经,说主讲的是个颇有些修行的和尚,“旁人要请还请不到呢”。
她随口问:“是谁呀?”
房秦氏道:“那和尚的法号叫了远,俗名应当是陈......哎唷,瞧我这记性,账本看多了,旁的东西都记不住了!”
郎盛光也不在意:“和尚的俗名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你那婆母终于舍得把账本子给你管了?”
房秦氏嗬了声:“早着呢。不说这个了,你和不和我去?听说那寺庙的素斋不错。”
郎盛光这才坐直了身:“去。不过我不是单奔着饭食去的——几年前我生过一场大病,眼睛看不清了,家中正是请的他来治好的我,我还不曾当面答谢呢。”
然而郎盛光未料到,那有恩于她的高僧竟是个熟面孔。
了远站上讲坛时,郎盛光正与房秦氏在下头坐得昏昏欲睡。
郎盛光不经意抬了头,目光却定住了:“竟是他?”
居然就是那个吃肉破戒的和尚!
了远裹着明黄色海青,笔直站着,气质沉寂,目光与声音一道飘散得广远。
房秦氏微微讶异:“你认得他?”
若是这和尚不曾救自己,她定然兴致勃勃地将他吃肉破戒一事讲出来解解闷,只是现在她为了恩情只能憋着,憋得脸都红了,只吐出一句:“是我错认。”
房秦氏见她面颊飞红,显然误会了:“便是有什么,我也不会朝外说。只是你可要小心着点。”末了还朝她挤眉弄眼。
郎盛光莫名其妙:“能有什么?”
“哎唷,没有就没有,我哪里会逼你说,”房秦氏轻轻撞了记她的肩膀,朝她促狭地笑,“只是没想到,校尉还比不过和尚啊?”
郎盛光这下明白了,全明白了,她张了张嘴,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讲经结束了,郎盛光去用斋,听着房秦氏说这道鲜那道甜,她尝不出味,又不曾带往日尝味的侍女,索性放了筷子去庙里旁处走走。
恰巧撞见了远坐在湖边,还伸手摸着面前虚空,自上而下,仿佛那里有一面直立的镜子或墙似的,嘴里还念念有辞着“这劫拖得未免太长”。
郎盛光觉着有趣,行至他身后陡然出声:“什么劫?是斋饭没有荤腥的劫难不成?”
苦思的了远被她惊得脚底一滑,险些掉进水里:“施主见笑。”
“你不认得我了?”
“的确有缘见过,不曾忘记。”
湖边湿冷的空气窜进鼻腔,叫郎盛光混沌的精神为之一振,她意有所指地说:“我也不曾忘记。”
了远无奈摇了摇头,但郎盛光却听出来几分打诨的意思:“我的确不算个合规的僧人。还望施主不要揭发我。”
光斑播散在波浪的凹凸上,反射到树下两人的脸上身上,叫人能生出无限感慨,也能松下厚重心防。
郎盛光想着往后都不会再见了,于是开口吐出了些逾矩的话:“我也不是个合规的妻子,女儿,妹妹......有时候怀疑自己弄砸了一切。小时候闯祸,长大了叛逆,现在又不顾着料理好夫家。最出格的一次,你也撞见了......”
了远想,和她幼年的“潇洒”事比起来,那未必就是最出格的。不过是那件事会受世人指摘与尘世桎梏最多。
郎盛光苦笑了声:“更可笑的是,我总觉着是为自己而做的一切,但到头来,一事无成,也对不起自己。”
面前的清秀和尚叹了口气:“合规只是为了少些麻烦,并不等同于对错。人来世间活一趟,总该试试自己想走的路,失望总归好过遗憾罢?”
郎盛光仍然摇头:“你要是知道我做过什么,就未必会这么说了。”她转而又问,“法师,听说你是高僧,有什么办法帮帮我吗?”
这后半句就是不愿往下说的调侃了。
和尚说:“我观施主面相,福泽深厚,不会久困泥潭。且施主行事利索,等的恐怕是个时机,而不是个帮忙的人。”
“你这和尚倒圆滑,那些虚名不会也是说这些对谁都准的讨巧话博来的罢?”
了远看着终于展眉的郎盛光,沉默着纵容了这套玩笑说辞。
僧房中,布置清简,一房一桌,一叠蒲团而已。
郎盛光从容坐下:“你不必麻烦泡茶,非要喝的话白水就行,我只是对你说的那下半本拳法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