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就在那里。
风霜雨露曾借宿在此,黏湿青苔眷恋依赖着它。
魏春羽放空似的盯了一刻,随即又感到寂静的心里泛上迷茫的暗潮——他应当要有些分明的情感,悲伤,想念,哀怨......随便什么都好。
随便什么都比现在要好。
他心里忽地冒出来一个清晰的念头——阿娘还认识现在的他吗?她知道是她的小含玉来了吗?
魏春羽抿着唇,侧目望向身后的人——那人沉默着,向他微微点头。
裴怀玉第一次来这里,他又在想什么呢?
“原来她叫......”魏春羽的目光逡巡在那块斑驳的石头上,在心里试探地念了遭那个名字,又出声念了一遍,“她叫江鹤。”
鹤。和竹娘完全不同的名字。
他那样熟悉竹娘,但对江鹤的过往一无所知。
或许竹娘用竹条编过鹤吗?
他不记得了。
分明已是春天,但林中光线惨淡,仿佛只有干瘦的竹叶飘飞,一直到时间的尽头都是如此。
魏春羽将僵硬的膝盖弯折了,磕在皲裂的土壳上。而后端正地磕了三个头,每每抬首,那目光都要长久地落在碑上。
他总觉得,母亲已经消失很久了。
从那一线红自母亲的眼角拖拽而出,而后是母亲的口鼻,那些呛咳声离他很远,似乎与母亲的死亡不是同时发生的。
在后来尚书府里的很多夜晚,他也总听见那些像抽风箱一样无力的呛咳,仿佛是在徒劳地吞咽,以望向囫囵留下最后一丝生机。
秦叔随着母亲一起消失了,第二日他就被魏祯接走了。
从此那个暗巷里的小屋也消失了。
魏春羽的八岁以前,都被母亲壮烈的血色掩盖了。
可是当他抬起头,那个石碑又实打实地落在原处。就好像母亲忽然又回来了。
这种空洞的失而复得,让他很茫然。
“玉铮......哥哥,”他踌躇着,恢复了这个称呼,“你再同我讲讲,姨母是怎么为她安葬的。”
但半晌也没有回应,魏春羽诧异地抬头,却见裴怀玉微阖着双眼,紧抿的嘴唇都透出些血色。
裴怀玉远没有面上来得亲和,他心里有些烦躁。
只恨不得一脚把魏春羽踹下石室,然后提着他的耳朵告诉他,江鹤就是个恶毒的骗子。
这样在知晓真相后,哄小孩似的陪他伤春悲秋,实在是裴怀玉所不能忍受的。
但见了魏春羽那双仿若迷失于雾中而望向他寻求解脱的眼睛,他的一腔怨气忽然就软和下去,化成酸胀的水了。
“是秦烛。他一头托人去尚书府报了信,叫魏祯来接你;另一头把江鹤托给了我母亲,将她葬了。”裴怀玉略重地舒出口气,“好了,没有旁的了。走吧,去信上的石室吧。”
“只是秦烛为什么从没和我提过,母亲葬在这里?”
裴怀玉搪塞道:“这里太远了,也不好找。或许连他也不清楚罢......”
魏春羽“唔”了声,见他话语不甚明朗,便抛下话头,转而道:“那你去过石室吗?”
“我找不到,也进不去。”
魏春羽奇道:“为什么?”
“此为信中‘旧处’,”裴怀玉用虎口卡住了他的手腕,道一声“你且数着”,引着他东行。
二十步,竹林稀疏。
三十步、四十步,脚下仍是平常的黄土。
他们住了脚——不能再向前了,前边凭空出现了个断崖。
魏春羽刚要问“你是不是找错地儿了”,就见裴怀玉微微侧过脸,那浸润在金光里的眉眼舒展开,竟露出些不合时宜的残忍的愉悦来,瘆得他心里一慌。
“玉、玉铮?”他想说,找不到就换个地看看,别一根筋地把自己都给气笑了、逼疯了。
“还要往前吗?”裴怀玉朝他挑了挑眉。
魏春羽摇了摇头,有些惊慌地自他手中抽回袖子:“我们的步子可能太大了,可能碰巧走过了。不如......我们在附近找找?”
“好啊。”裴怀玉颔首,终于从崖边的乱石丛中回来,“你这么相信你娘吗?或许根本没有那个石室呢?”
魏春羽捏了捏放在袖袋信纸,仿佛被思考拖延了速度似地,极慢地眨了眨眼睛:“不会的。那一定是很要紧的东西,母亲不会愚弄我。”
“恐怕只是对她很要紧的东西。”裴怀玉哼笑一声,放轻的声音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