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日积晷。
魏春羽再见到裴怀玉,是在落拓观的第一十四天。
道长带着一群小道童,向一贵客行礼祝愿。魏春羽正从独院里拐出来,心里塞着事情,不察撞在稀疏的花枝上,他不禁“哎哟”一声,引来众人目光。
那被簇拥的青年也淡然抬眼看来,他着一身黑色劲装,头发高束,点了红脂的唇色更衬得面色苍白,纵身姿挺拔,但病气压过少年意气,伫立风中竟如枯木桩一般。虽与魏春羽面容相似,旁人也不会认错二人——那青年一眼便知是多病体弱之人。
换做平日,魏春羽很乐意同他闲话同游一番,可当下他一身靛蓝道袍从头裹到脚,配饰与花纹全无,连光光盘起的发髻上,也只一根竹条歪歪支着。同他过往的绚丽风采相比,称得上落魄,也足以叫这个以衣为恃的小公子生出羞惭意。
正欲避人返还,却听那青年唤住他:“魏公子?”
他只得如块茅石,伫在原处受着他的打量,还得忧心他不要问出什么难堪的话。
裴怀玉神色平和,全然无视那绫罗与草布,不见奚落与讶异,眼中只有友人。他道:“竟在此巧遇。你上回说同我喝酒,还作数不作数?”
魏春羽怔然一笑,觉得那春光落在裴怀玉身上格外暖和、和善:“自然作数。我对裴兄说过的话,什么时候都作数。”
二人相携在这寺里信步闲话。
大业以前多战乱,道教兴;大业后道教隐,佛教兴。许多佛寺都趁此春风,大作修缮。
落拓观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观体太大,一些破落而鲜有人至的老袇房,还保留着先前简朴的形貌。
就在裴魏二人绕到这片袇房时,魏春羽还心大地朝身边人道:“春日里的风这样大?”
裴怀玉配合地侧耳,轻轻摇头:“只怕不是风声,是破风声。”
“啊?破风......”
魏春羽惊得绊了一跤,不巧撞开那虚掩的院门——
坏!
正是这间院中有两人打斗,一个是白袍俊瘦青年,一个是蒙面神秘人。他二人见有外人来,不约而同飞来眼刀。
而在打斗的二人之外,还有一女子缩于墙角,脖颈上血痕不浅。
原本要识相开溜的魏春羽眼神一顿,绷着脸朝天射出一发袖箭,开立震声时道袍随风而动,颇有气势:“无论二位是谁,都请不要在庙中较量,搅扰清净。我已知会观中主事与侠道,他们即刻便到,还请二位收手谢罪。”
那蒙面人收了手,瞥白袍青年一眼,冷冷落声道:“这回来的是我,下回就是公子了。这个叛徒你要不要当到底,你可想清楚了,谢辞病。”
旋即不等答复,于众目睽睽下施展轻功离开了。
见人一走,魏春羽立即朝裴怀玉道:“玉铮,你过来......”
裴怀玉依言:“如何?”
“搀、搀我一把,腿软。”
“......”
那头谢辞病已扶了姑娘,朝他们道谢来:“多谢二位出手相助,方才那人险些夺去我与内子性命,实在心有余悸。不知二位恩人如何称呼?”
魏春羽道:“二位平安便好,在下魏二。”
不料那二人面色微变,那女子急问道:“可是尚书府的二公子?”
“你们倒似认得我?”
谢辞病将内子的手轻轻一捏,道:“早听闻公子您相貌不凡、才情出众,今日才有幸识得,真是未曾过誉......不知您这位朋友是?”
魏春羽正要介绍,却见裴怀玉微微蹙了眉,有些冷淡的答他:“名姓而已,不必在意。”
端的是个不近人情的冷面模样。
魏春羽见那二人有些接不上话,不解地扯了扯裴怀玉的袖子:“玉铮?你怎么了?”
气氛胶着时,谢辞病朗笑几声:“侠士好有个性,天干物燥,不若二位在此稍候,我与内子沏两壶茶来谢谢恩公。”
这院子实在很荒废,中间是一口枯井、一个被砍去树身的木墩,边上是半人高的柴垛,方才被踹倒的门可怜兮兮地歪着,而哭啸的冷风就从四面八方灌进、贯通了这个院子。
一丝春意也无。
这才是落拓观的犄角旮旯。便是人死在这,没个十天半月也发现不了。
见那对夫妻进了里屋,魏春羽看着眼色拉了拉身边人的袖子:“玉铮,方才诓那歹徒时,把你也置身危险中,是我冲动了......”
裴怀玉沉默片时,微烫的阳光栖在他睫毛上,折出一簇白边:“既然成功救下了人,那都是值得的。”
魏春羽见他理人了,欢欢喜喜将他手臂一挎:“我就知道,玉铮也是心有大义的人!不过......你刚刚在发什么愣呢,教人家误会你性子冷淡,我瞧着都有点怵你呢。”
屋里忽然传来一阵翻响,还隐隐有些争执声。
魏春羽也顾不上问裴怀玉了,高声朝里道:“谢公子,发生什么了?”
那屋里静了一刻,传来谢辞病含笑的答应:“无事,无事,不过是与内子在找陈年好茶罢了。二位还请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