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懋卿本纪》记载,新帝登基后,肃清朝野,废分封、立新制,举国纳贤才。
文氏懋卿在位期间广纳贤良,善待寒族;大力兴发农事,重视民生,华朝得以休生养息;同时致力齐地改革,诸侯无不服从。同朝上下一心,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华朝之势,更甚从前。
三年后,元穆二十二年春,国丧三年已满,天子文氏懋卿下罪己诏,曰“天下平,辞以政”,其中写尽当年临危受命的苦楚与不得已,但未满丧期即位,她始终良心难安,如今天下太平,她也可以退位了。
满朝文武与华朝百姓皆跪地泣涕拦道,道路拥塞不可行,天子安抚数日,百姓仍不肯,文懋卿方收回旨意。
十年后,文懋卿先后出兵并彻底剿灭谯蜀、高句丽、新月氏诸部族等,又通过河西走廊直击吐蕃、百羌部落等西域诸国,甚至御驾亲征北上讨伐柔然;打破旧俗,允许举办民间婚礼、通商货,甚至开设民间学堂,招揽谢家为夫子……
人人赞其圣天子,称其万世圣人,太成天子。
她是怎么赢下季臻和文聿策的呢?
这个问题,自从知道文懋卿登基之后,季臻常常想。
他独自下棋,独自晒太阳,从前他总想出去见她一面,可被所有人拦着;现在文懋卿解了他的禁制,允许他在宫中随意走动,他却不想出去了,只有文懋卿常来与他商讨时政。
从齐城吸纳人才、诸侯属地人口迁移,到人头税的是废是立、徭役的轻重,文懋卿饶是认识季臻多年,也时常感慨,季臻的理念实在走在许多人前面。
可是文懋卿却还是不允许季臻出宫。
“予一人知道你想走,可是不行。没到时候。”
季臻不知道文懋卿说的时候是什么,可是他愿意听她的,在宫里好好想一想。
很久之后季臻才明白,原来所谓的执念只是一个幌子,文懋卿一定要留下季臻,是因为季臻的能力可以保护上元,也是让季臻看看他的规则也许并不适用于现在的上元,更是因为文懋卿要保护季臻。
季臻想明白了,就总是对着一副成定局的棋局发呆,他看过,那副棋黑子一开始呈爪状,却慢慢断了白子所有的路。
“好棋!”懂棋的宫人、寺人感慨道。
这个时候季臻才会从与上元有关的事中抽出精力来,笑着说:“是啊,好棋。”
慢慢的,大家才意识到,季臻指的是棋,也是文懋卿那场石破天惊、赢过所有人的局。
那发源的黑子,是贾丹和秦稚幽。
他们断了世家赀货来源,激起世家不满将祸水引到她身上,又引世家探查,发现上元城世家的暗桩都在何处。而贾、秦二人又能通过银钱交易看出世家势力延伸何处,世家盘谁的根,附谁的节,瞬间掌握在她手中。
那爪状的黑子,是她的兵分三路。
一路对付季臻和世家,简昭、公孙一先公布假文书,引世家大臣争执、恐慌,再派人盯着他们,掌握世家结党信息;赵芥子、裴秀利用王笙、虞弼阻截假文书,挖出季臻看不见的人,再影响董承宣的判断,让他将季臻的兵力、党羽暴露;
一路对付文聿策,吴兕救主心切,透露诏书所在,被杨、谷二人缉拿;
一路对付诸侯,褚安稷、潆泓引诸侯兵马入城,误导世家文书所言为真,又让其以为可借诸侯兵乱为幌子加速其反举。但实际上,子栩率夏官府司众兵马埋伏上元城内外,一旦有反贼,即刻诛杀。
而最后的诱饵黑子,是假文书——下发的文书根本不是“废荫封,擢平民官,废诸侯,征柔然”,而是之前交代张庆成拟好的国丧登基文书。
就算意识到文书是假也于事无补,所有在局中的白子,已经全都暴露出来,成为弃子。
没心思的人乖乖被查个干净,有心思的人也被迫被摸个透彻。至此,所有本与她一争高下的对手,全部从敌人沦为她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所有人都感慨,原来文懋卿想了那么多,想得那么远。
数年的修生养息,让华朝物产丰盈,国泰民安,也让人们逐渐不再提曾经的故事,只偶尔从在商肆的说书人或是学堂的读书人口中才会听到过去是如何腥风血雨。
上元不曾忘记有这么鲜活的一个人,他们口耳相传,华朝有这么一位大德大义的天女,为了国家安危到处奔走,他们说是神祗降重任于她,要她爱世人,他们是敬佩而感激的。
文聿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小少年了,他蓄起了胡子。周游列国使他饱经风霜,他逐渐意识到,这是他和文懋卿之间最好的结局。
公孙一每每到东宫,都会经过文懋卿曾经睡过的主殿前,他能看见一棵参天巨树,茂密的、浓郁的绿色,生机勃勃地站在庭中,还有一些鸟,不过他们从未见过蝴蝶、蜜蜂,甚至一些常见的飞虫也没有。
他很喜欢来这棵树下乘凉,这个时候已经身为宫伯的阿青就会从不知道那个旮旯无声无息地出现,冷着脸把他赶走:“这是她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