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成为天子,是因为天下割据分裂已久,民心向往、群臣相帮;我亦是如此。一个人怎么可能决定这个世道要往哪里走?”
“邹太保,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是天子,是天下之子,是天下人之子。”文懋卿转头走向王座,抚摸精细雕刻的花纹,“坐在这几阶之上,便以为自己凌驾于天下人之上么?”
“那你刚刚……”邹邈想起方才,反应过来,“你在试探我?”
“我当你想颠覆朝权,后来才慢慢发现你只是不愿我当这天子。”文懋卿说,“可是邹太保,普天之下,无人比我更能胜任天子之位。”
邹邈没有说话,平心而论,他确实认可这一说法。
文懋卿见他神色松动,笑道:“邹太保,我登此位,绝非争权夺利。诸侯不定、外邦骚动、流民四起,如果不给华朝一个定心针,不给百姓世家一个定心针,今年安宁、明年安宁,谁又能保证后年依旧安宁?”
“若是你身世传出去,你父亲立国之初的气运被戳破,谁又能保证这世道安宁?”
文懋卿却是笑了:“所以我有足够的把握确定,你、屈宗伯、文聿策,以及知道真相的所有人,都不会把这个秘密捅出去,你们要天下稳固,要世家利益千秋万代,不会轻举妄动。你们的利益,全在我一人身上。”
“你……”邹邈腰泄了气,也就不再挺拔,“你又怎敢保证?这个秘密不会危及自身、危及华朝?”
“因为我是华朝的气运。”文懋卿傲然抬眸,眼神锐利,“我是国运,不是因为我是先天子的嫡长女,而是因为我是出使柔然、月氏的王姬,是因为我是灭谯蜀、杀叛贼的公主,是因为我是保流民、稳朝纲的太女,是因为我是天下人之女,是因为天下人信我、爱我、尊我。”
“邹太保,国运,乃天下百姓心之所向者,并非为尊位者。”文懋卿淡然坐在王位上,拍拍座椅扶手,“此位之尊,在人心。”
“若有心怀叵测者以此为借口造反,天下再乱,百姓又怎么尊你爱你?”
“心机叵测者,何须理由?”文懋卿嗤笑,又厉声道,“可乱我天下者,必诛之。”
邹邈神色大震,却见文懋卿眼中杀气不似作假,仿佛就是在震慑他,也确实震慑住了他。他嘴唇碰了几碰,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舅父,无论是我还是文聿策登基,你们有的依旧有。可若是你们这个时候搞些小动作……”文懋卿笑,“先天子可以有新虞家,予一人也可以有新邹家。”
“你……”邹邈藏在朝服下的手微微颤抖,“你可念及你母亲养育之恩,邹家生养之恩?天下人知你刀向母族,怎么服你?你不敢……”
文懋卿没有说话,微微侧着头像是听了一个笑话。
邹邈也反应过来了,天下为利往,以文懋卿的心机,刀向邹世家,再将邹家用度散于百姓,何人会说她一句不是,只怕还要赞她一句不以亲疏为政。
他佝偻着腰,低声问道:“已成定局,又何必急于一时,在丧期登基,怕要落下不孝的罪名。”
“文孜夫要等,因为他没有人心;文聿策要等,因为他不得天时;可我不需要。天时利我,外邦亟亟于内,齐城安稳上元已定;地利利我,异心者皆被我困于此处,宫内布防易守难攻;人和利我,民心向我,有能者皆臣于我。”
她无须等,无须冠冕堂皇的理由,无须遵循礼制,她有足够的实力、足够的根基、足够的野心能够成全她做任何想做的事。
“天子……”邹邈低头唤道。
“舅父,罚你禁足,或者你现在从这里走出去。你挑吧。”
“邹氏言语莽撞,自请受罚。”邹邈终是一揖。
文懋卿下阶将他扶起,和颜悦色道:“多谢舅父理解,懋卿近来还未想好昊蕉台登基大典之礼如何筹划,不如让屈宗伯与舅父一起为吾斟酌?想来有舅父为典范,舅父的朋友也能理解。”
邹邈明白,文懋卿这是要敲打他一人,好叫他帮着让所有知道陈年旧事的人都好好把嘴闭上,他心中憋屈,可他此时怎敢不从?怎会不从?
文懋卿知道,那些抓住她身世不放的人,忠心文家的有,为世家利益的有,有心思的自然也有,所以她一来表达尽天子之责,二来告诉他们,她的身世不会对他们的利益有丝毫损害,三来敲打这些人,违逆者,杀!
最重要的是,她要告诉世家,她才是天子,是他们要护着、守着、敬着的人,想内乱,只有死路一条。手中扶着的人迟迟没有回应,文懋卿垂眸,重复道:
“舅父,予一人说,有能者皆臣于我。”
“臣,听天子命。”邹太保终是屈身伏地,行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