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卿自然相信,可是悠悠众口难堵。”文懋卿道,“父王有意提拔董小司马,将他安插进夏官府司,不正是为褚大司马堵住群臣怀疑吗?”
“王姬觉得我们该怎么做?”褚安稷觉得文懋卿说得蹊跷,可也不好反驳。
“褚大司马年事已高,若能由大公子袭承其爵位,再由潆泓继承小司马之爵,不正好解决褚家独断夏官府司的问题吗?”文懋卿道。
“王姬要让安稷劝父亲让出爵位?”褚安稷不悦道,“父亲戎马一生,不过是为了守卫华朝,怎如今就要鸟尽弓藏?”
文懋卿心知褚安稷必然不满,可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因而俯身拜道:“懋卿自知失言,只是上元内情势不容小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懋卿更不想看到褚家忠良被猜忌。”
“王姬。”褚安稷不悦的神色已然淡淡逝去,亦俯身行大礼道,“安稷由衷感谢公主,先前并非怪罪,只是觉得……我们拼死阻挡敌人的刀枪,却还要防备身后的暗箭……”
“但总归是有意义的,想想夹道欢呼的子民,想想耕作织布的夏日,想想游湖采莲的渔船,想想灯火照耀的上元……当你没有力量前行的时候,想想你要保护的人和事,那些美好的东西总要比腌臜的东西多。”
褚安稷深深看着文懋卿,她眼里有碎碎的光明,褚安稷俯身再拜道:“多谢王姬赐教。安稷不日修书一封,由父亲定夺。”
“好。”文懋卿应道,先前父王试图将褚安稷尚王姬,以废其入仕的可能,不过是要牵制褚家的同时不落口实,昭示对有功之臣的宽待。
若大司马懂得她的深意与苦心,定然要回上元自请告老。潆泓是天家女,分权给她,那么褚家就没有被针对的理由。
瓦解夏官府司的兵权,她再为父王带回一支军队,从此只有父王能对天下之兵发号施令。
而她与褚家的婚事也无须继续,从此落个自由身。
想了想文懋卿又道:“战局已定,就请小司马将我朝将士撤离月氏境内吧,懋卿之前承诺过月氏翕侯,我们助他退敌,他归还白山。”
“归还白山!”褚安稷惊骇,“王姬令谯蜀诡计落空,又令月氏归还白山,安稷佩服。”
“好啊,长姐在这里,让我好找。”褚安稷正要继续说话,就听见潆泓的声音从帐外远远传过来,当真是人未至,声先到。
文懋卿失笑,往外走几步迎接道:“不知女将军寻我作甚?”
潆泓听见女将军三个字笑得合不拢嘴:“女将军邀你出去喝酒吃肉,你去不去啊?”
文懋卿撇撇嘴:“喝酒我可不会,女将军还是陪我吃肉吧。”
“我亲自给你烤肉都行!”潆泓道,“你要回去了,我们还不知得多久才能相见。”
“若无分别何来重逢?”文懋卿扯着潆泓的手,又转头对褚安稷说,“我们还是赶紧喝酒吃肉去吧!”
三人到场,营地间已是热闹非凡,有人喝酒有人烤肉,有人载歌载舞,褚安稷和潆泓耐不住众将士相劝,一同加入他们玩闹饮酒去了。
文懋卿长舒一口气,听着人声在旁,心里满满的。
“王姬,袖弩给你。”裴秀靠过来,递上一个形态小巧的袖弩,“系在腕间,若有危险可发动机关。”
文懋卿依言绑在手腕上三指处,又仔细听他说明此机关如何启动。
“袖弩只有三发,杀伤力不大不小,必要刺中要害方能制敌。”裴秀担忧道,“只愿王姬不会有用上此利器的时刻。”
文懋卿道谢,又夸赞道:“难怪军中皆赞你,此等奇器,懋卿此前从未见过。我听稚幽说,你改造了轒辒车,那是什么?”
“轒辒车用于攻城,驱之撞门。之前以独绳为脊,很容易被敌人远远砍断,所以改为雉尾矩、施青铜,再延长轒辒车路轮及载人,以保车辇安定,巨石箭矢难击。”
“机甲集大成者,当属裴秀。”文懋卿赞道。
“谢王姬,秀不过是拾先人之牙慧,做适时调整。”
“裴秀,你想一直留在军中,还是进冬官府司?”文懋卿忽然问。
“都可以。”裴秀说,“夏官府司和冬官府司,不过是一个让我栖身的地方,只要我的技艺能够帮到百姓,结束这些战争,去哪里都好。”
“兼爱非攻,明鬼天志。”文懋卿笑,“你不会是学于墨家吧?”
“正是。”
文懋卿这下真吃了一惊:“如此大才,怎么会求仕无门呢?”
裴秀一笑:“当今朝廷大臣,不是出身世家寒族,就是有人举荐。裴秀若非投入王姬门下,只怕连这小小军士也做不成。”
他说:“天下之才,难道能举尽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营地依旧热闹,文懋卿独坐一隅,她看着裴秀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他白净瘦弱,却心怀天下,不由想起为将无门的阿起,仿佛看到千万个他们。
“天下之才,难道能举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