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穆十七年一月二十,边境来报,称月氏向华朝天子请援,助其击退谯蜀,文夔因而在蕲年殿急召大臣商议对策。
“父王,懋卿求见!”未等禄正出来迎接,文懋卿款款而来,径直行礼。
“放肆!”邹太保斥道,“未宣而入,如何使得?”
“舅父,懋卿常闻事有大小,但需斟酌轻重缓急,以为伸屈进退。今国重耶?礼仪重耶?事关我华朝威仪,不得不擅闯而入。”
“此乃朝议,长王姬难不成忘记你协理朝堂议事之权已废,早已无权参与!”陆羽道,“还是尽早离去。”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懋卿出身皇家,虽无协理之权,却还有治理之责。匹夫尚知群策群力,今陆司空无故驱逐懋卿,赶走能人,难道匹夫不如?”
“信口雌黄!”虞冲见文夔不曾降罪亦道,“我等多年老臣,陪天子打天下、守家国,难不成还不如你这小丫头?”
“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圣人不敢说自己全知全能,怎得虞司寇竟有如此本领,要说自己才高诸圣,德过五皇?”文懋卿佯装诧异,笑道,“懋卿料想虞司寇定非此意。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论刑狱军事等六府事宜,懋卿定然比不上各位大人,可论起出使游说,诸位未必比得过我。”
“懋卿为驻守月氏主将褚小司马之未婚者,以探望之名前往边境,秘密潜入月氏,此师出有名也;懋卿数年前出使柔然,有女使美名,此顺义自然也。”
“月氏求救,天子尚未有定论,长王姬为何认定我们要助月氏一臂之力?”公孙太师不由有疑,谦虚问道。
文懋卿见公孙斐虚怀若谷,又是亲近的长辈,亦恭顺答道:“此间原因有三。一者,谯蜀虽意在月氏,可我朝与月氏接壤,三方割据互相忌惮方维持多年平和。若谯蜀大胜,占据有利地形,便可以包围之策攻打我朝,唇亡齿寒,不过如是。”
见公孙斐点头认可,文懋卿继续道:“二者,虽其战火尚未绵延至我朝领土,其相抗相争之地却必定会影响河西走廊。此地乃我朝宝地,一旦战火燃起,河西走廊之民是走是留?军是守是战?粮是毁是存?为保住河西走廊,我朝必助月氏,不许谯蜀大军再向前行进。”
“三者,亦是为华朝未来着想。”文懋卿道。
“直言无妨。”文夔笑道。
“华朝边境多次受谯蜀、月氏、柔然侵扰,若我朝助月氏一举得胜,月氏定臣于我朝。外可震慑部落不敢轻易来犯,内可高涨我军民士气,天子国威更甚。”
“天子明鉴。”虞冲上前阻道,“我朝与谯蜀和亲之后,一直结为同好,此时出兵怕有悖礼义,伤友邦之心啊!”
“月氏亦与我朝结为同好,难不成虞司寇以为,不出兵帮月氏就不悖礼义,不伤友邦之心么?”文懋卿反诘道,“还是虞司寇以为谯蜀友邦之心重于我朝臣民之心?”
“你!”虞冲向文夔拱手俯身道,“臣绝无此意。只是谯蜀拥兵数十万,对月氏虎视眈眈,我们不可不惧啊。”
“惧?何惧之有?”文懋卿道,“谯蜀强征暴敛,迫使异民孱弱之徒从军,虽众,人心却不齐。而我朝乃仁义之师,军民一心,出兵如神,此战必胜。”
“长王姬年纪轻,哪里知道战争无眼!”陆羽道,“王姬不知多一粮一卒,便是多一分胜算……”
“长勺之战、阴晋之战,哪个不是以少胜多?不怕敌方来势汹汹,只怕自己未战先怯。今陆司空未见谯蜀,就已闻风丧胆,畏惧不敢争,非懋卿年轻气盛,当真是陆司空大势已去,垂垂老矣!”
“你!”陆羽没想到文懋卿如今言辞犀利,一时说不出话。此时苏司徒上前问道:“臣苏旭有一问,想请教长王姬。”
“苏司徒请说。”
“恤民者,无不休养生息,民安居乐业,方有王朝兴旺之态。如今贸然出兵,是否有穷兵黩武之嫌?”
“苏司徒此言差矣。我朝援助月氏,并非为战而战,而是为百姓而战。”文懋卿道,“安居乐业,何处安居?何处乐业?谯蜀不会从事农耕缫丝之事,其粮何得?其衣何得?其在西南,以往西南就多次上奏谯蜀侵扰、肆意掠夺,一旦其得月氏,华朝西部则尽受谯蜀所扰,民可安否?可乐否?只有以战止戈,方得百姓安居乐业。”
“善!”文夔在座中发话,“屈宗伯,今日卜算一卦,择日送王姬前往月氏!”
十七年二月八日夤夜,季臻秘密送文懋卿出使。
“卜算当日会有人假扮你出城,迷惑众人视线。接应你的人出现前,不要暴露行踪。”季臻道。
“嗯。”文懋卿坐上车辇,由公子逸和稚幽赶车。季臻看着二人,不由得皱眉:“会武?”
“尚可。”公子逸答道。季臻没再回答。
文懋卿探出身来道:“季侯,帮我给简昭带句话,让他帮我告诉他们,我安好勿念,请君保重。”
“好。”季臻应了。文懋卿笑道:“我也准备了谢礼给季侯,会有人送到季侯府上的。多谢你两年以来的教导。”
“……”季臻沉默着抬头,文懋卿也随之看去,一轮明月高悬,叫她想起谢夫子讲的故事。
“你这样,倒像我一定不能活着回来似的。”文懋卿嗫喏道,缩回车辇中,即刻动身。车马行出不远,她隐隐听见一句“万事小心”。
她猛地掀开帘子从窗口探出头往回看,夜里森森雾气弥漫,那身影只剩小小一个。
文懋卿觉得自己似乎跌入一片迷雾之中,她只能看清一个瘦瘦小小的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