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成为笑话的是她自己。
她夜夜回忆的宫廷规矩换了不少,也因着幼时她本就是个不在意礼数的孩子,彼时不会有人责怪纠正她,故而此刻她在宫人眼中如莽妇一般频频出错。
先是她下意识走到最前端,被掌礼仪的典妇功规劝当有宫人先行引路,以防贵人相撞;再是她步步谨慎,又被规劝有失王姬之姿;后是她不知迎面而来的世妇为何人,竟仿着世妇的行礼回了礼,吓得对方三拜请辞。宫人们窃笑,她也不恼,只是红着脸一起跟着笑。
总之,她那在外如月如竹的气韵残忍地被扒了下来,条条桩桩告诉她真的离开了五年。
“王姬请先入此处,随后便有宫人服侍沐浴。”引路的宫人垂首,“天子踏处,必先焚香而后入。”
文懋卿只道自己在外的五年里宫里又有了新规矩,由着几位宫人去衣净身,其中还有两位年长的老宫人,于是她温和笑道:“不过沐浴杂事,怎敢劳烦姑姑,让她们服侍便罢。”
两位姑姑端庄有礼,回答:“为王姬焚香是奴的福气,怎会是杂事。”
懋卿应下,两人对视一眼,细细擦拭文懋卿的身子,懋卿觉着奇怪,两位姑姑的手法与其说是沐浴,不如说更像一种检查,看见她小臂上鲜红的朱砂,甚至用香巾抹了几道。
“姑姑?”
“想来王姬在那边受苦了,”沐浴的姑姑面露心疼之色,“这手都粗糙、晒黑了不少。”
文懋卿扯着嘴角笑笑,想把撕碎她高贵伪装的双臂收回来,可又觉得是此地无银,因而垂着头沉默不语默默防备起来,还未等她试探,两位姑姑倒吸一口冷气,握住她手掌不住颤抖。
是握住那刺客剑刃时所伤,这时被二位姑姑发现,文懋卿下意识觉得还是瞒住为好。
两位姑姑对视一眼,厉色问道:“王姬的手……是刀剑所伤?”
却说在文懋卿离殿之后,文夔率先坐会主位,却也不提为季臻赐座,他道:“此番懋卿回朝,不知又有多少闲言碎语,予一人已派人下去敲打整治一番;只是若是懋卿在柔然已受了屈辱叫别人留下把柄,终归对华朝国威不利……”
若是懋卿在柔然已受了屈辱,那便将知情者一应除之,将长王姬从前隐匿于人前。
季臻明白文夔的意思,拱手:“为天子分忧,是季臻职责所在。”
“懋卿毕竟是我华朝出使柔然的使者,想来那边也不敢亏待她。只是这个孩子自小就受了委屈也不愿意说,离家许久,予一人更是不知道她受过什么样的苦……终究是予一人亏欠懋卿。”
“天子爱女心切,有此疑虑也是人之常情。”季臻拱手道,“只是天下臣子,自然要为天子分忧。季臻已经安排了两位为王姬焚香的姑姑,若见异常,也不可能瞒而不报。”
文夔满意一笑,眯着眼揶揄道:“懋卿甫一回国便得辞青青睐,此等尊荣,予一人日后定要与谢夫子好生炫耀一番。”
季臻听出文夔话中深意,拱手道:“长王姬为天子长女,仅得天子风流万一便若沅茝醴兰,可见华朝最有福之人便是天子。”
“辞青深得我心,”文夔大笑几声复问,“予一人听闻自你去年及冠,求嫁的女公子不计其数,不知辞青看上哪家女公子?若你有心,予一人为你做主娶了便是。”
“谢过天子,季臻未有想法。”
文夔也不是真的想为他与诸侯指婚,若此人有了除他以外的倚仗,难保不会生出异心。因而他转而问道:“既如此,辞青以为懋卿如何?”
季臻心中不爽利,面上却不显,愈发恭敬道:“长王姬姿容无双,季臻不敢肖想。季臻跟随夫子多年,入仕不过是感念天子气势非凡欲助吾主成事,不欲耽于儿女情长,若天子已无需季臻跟随身侧,季臻从此隐世。”
文夔快步下座,扶住季臻的双臂:“予一人本想着,虽礼制规定尚王姬者不得入朝堂,但予一人可为辞青破例;没想到辞青竟是如此想法,是予一人莽撞无度,今后予一人便不提此事。”
“天子,长王姬明月入怀,乃女子典范;季臻亦知褚司马长子今年十又有七,卓尔不群、英姿飒爽,若能得其为婿,一来天子赐福,褚司马感念王恩定鞠躬尽力,不敢有异心;二来昭示天下凡有功者必赏,使天下人臣于天子;三来王姬觅得夫婿,珠联璧合,岂不妙哉?”
褚司马战功赫赫,文夔已有忌惮,虽本意是制约季臻,但此时得到意外但合心意的答案,天子称善,心情大悦,唤人与他赐座,又道:“辞青,予一人一直对你信任有加,只是近几日东海鲛人仙药一事……”
殿外天色正好,声音传来已飘渺不可闻,大抵不过长生不死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