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这些荒诞不羁的谣言,道观里的女冠鲜少踏足山外,吃的喝的,尚且能开垦土地,自给自足。可人吃五谷,生病的时候也只能听天由命地硬抗。
熬得过去,熬不过去,全是命。
后来师父的到来,给道观里众人照亮了一方色彩。她法号玉真,是半路清修的女道。听说从前家里世代为医,然而家道中落,她才不得已皈依。
她因癸水腹痛,由母亲带着上山求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有了学医救人的兴趣。爹知道后大发雷霆,命人捆了手脚,把她关在祠堂里罚跪。
从小到大,她背负灾星之名,为讨爹娘欢心,处处谨小慎微,知书懂礼。唯有这事,她倔强反骨,不肯低头。娘偷偷来劝,见她无动于衷,铁了心要走这条遭人耻笑唾骂的路,也渐渐寒心,对她失望。
陵县城里的官宦贵女本就对她冷淡,又因她常去浮玉山,醉心医道,更是视她为女子之耻。
裴容青敏感地捕捉到她的情绪波动,轻拍她的肩头,小声提醒:“装得像点。”
沈怀珠的思绪拉回,强行逼迫自己作出蒲柳姿态。
一路咬牙坚持,总算熬到进雅间,门关上的刹那,沈怀珠抽离男子怀抱,站得远远的。
裴容青好笑道,“过河拆桥?”
沈怀珠:“泾渭分明。”
陆清执心情不快,一言未发。扶影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尽力缩小存在感。
“今日之恩,日后再报。”沈怀珠就地取材,拿桌上的胭脂水粉装扮了一番,撂下承诺就消失在门外。
阻拦的字眼到了嗓子眼,都没机会说出口。陆清执不满地道,“你明知今日春风楼里有谁,还放任她胡闹?”
裴容青挑了挑眉,“我兜着。”
听到这句话,陆清执的脸色更黑了。
话锋一转,裴容青似笑非笑,“话说,你和她非亲非故,担心什么?长相几分相似罢了,她又不是真的玉盈公主。”
“不管是不是阿妤,都不该是你的棋子。”
“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她的身份?若她果真活着……”
“她死了!”
陆清执一向云淡风轻,潇洒风流的好脾气,饶是扶影这般天天在跟前的人,都很少见他有情绪激动的时刻。
只有裴容青知道,这才是褪去伪装的陆清执。
“我们现在做的是滚刀尖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死。”深呼吸一口气,陆清执尽可能地冷静道,“既然她已经是另一个人,那就不必再背负沉痛的家仇,过日夜不能安宁的日子。”
“所以你宁愿她认贼作父?别忘了,当年文德太子被诬谋反,死在启年殿外,太子妃自焚于大相国寺,都有沈自秋的贡献。”裴容青望了眼紧闭的房门,“她是谁,当由她自己选择。”
“何况沈家灭门,独留她存于世间,风尘仆仆来到玉京,难道是来游玩的?你不想把她卷进来,殊不知她早已身在其中。”
陆清执抿了抿嘴,痛苦地闭上眼。
裴容青所言句句为实,他何尝不知?当年的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阿妤夭折,母妃伤心欲绝,常住大相国寺为她诵经祈福,愿她来生平安健康。祸不单行,很快传来父亲起兵谋反,被金羽卫和援军包围,乱箭射死的消息,接连打击下,她再难承受,点火自焚。
那一日,他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原本也该死在那日。
是父亲的旧部出现,将他救下,送到正在西南谈生意的旧友家中。
从此他便成了富商陆家,不学无术的二公子。
见他久久不能接受,裴容青道,“她是你妹妹,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今日她来这里,是想为她的妹妹报仇,我没理由阻拦。”
沈怀珠混在歌舞姬里,观察打听薛仁义的踪迹。
打听到是哪间房,顺利摸到门口。
隔着一道房门,她清晰地听到里头的娇嗔调笑。想起阿云苍白无光的面色,沈怀珠几乎咬碎银牙,真想一刀杀了他。
可她不能。
她答应过陆三,不会一刀砍了他。可她却没答应,不做些小手脚。
下个慢性毒,折磨得他日夜难眠,她还是做得到的。
蹑手蹑脚,才推开房门一条缝,耳边忽然落来急促地脚步声,伴随着吵吵嚷嚷的哭闹。
“姓薛的,你个天杀的乔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