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大巫贤司星序会亲自接见“真力耗尽”的观主。
这一次,却迟迟不见人。
应心瑭在府中与其他人一起吃完午饭,向观主看去,只得到一个不确定的眼神。
没多久,府中侍从来报,说是大巫贤从前段时间就闭关没出来,还请观主休息一日后先回道观。
应心瑭听见此话,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
等大巫贤闭关出来,她岂不是都腐朽成一堆白骨了。
观主修行几十年,终是有两分恻隐之心,劝慰了小姑娘几句。
两人的交易其实已经结束了。
一个得到长生功法,但无法要求对方帮自己参悟。
一个得到进府机会,但不能要求对方保证能救命。
应心瑭只能安心在府上待到明日,打算之后在道观等等看,期望大巫贤早日出关。
她觉得观主说得有道理,大巫贤是辅佐岐天子处理国事之人,不可能像避世修行之人那样闭关很久不出来。
但——到底是多久呢?
她浑身乏力,恐怕没多少时间再去找别的传说中人救命了。
晚饭的时候,她食不知味,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知大巫贤府上的人,有没有术法高的。
走出屋子,路过一丛冬兰到了院门,她当然要碰碰运气。
“两位善士都是自小习武吗?”她请教似得和侍卫聊开了。
“小道长,以前没见过你啊。”
“嗯,我刚修行没多久。不像其他人见识过国师大人的仙法。”
“大巫贤岂会轻易用神力,我等也没见过啊。”
“听说神仙闭关出来,法力更胜一筹。以前国师大人都闭关多久啊——”
应心瑭话音未落,就和两名侍卫震惊地抬头看向同一个方向。
这轰隆一声巨响——宫殿塌了!
“是大巫贤闭关的地方!快——”
应心瑭听见侍卫惊吓的喊声,下意识地仰头向夜空寻找着什么。
虽然不同于上一次白日里看见的,但同样是飘忽不定的身影,和晃人双目的光气。
这场景,太熟悉。
“仙人斗法,凡人不能过去!”应心瑭慌忙跟上几步喊了出来。
没有用,府上的侍卫训练有素,效忠的大巫贤身陷险境,怎么可能都躲起来。
应心瑭刚才是本能地喊了出来,看着侍卫们持刀握戟毫不犹豫地去救援,瞬间明白了谁都跑不掉。
大巫贤闭关的宫殿都被震塌了,谁还敢躲在屋子里,等着被埋吗!
可是在外面会遭遇什么,手腕还在渗血的应心瑭,再明白不过了。
尽管如此,她在求生的本能下,还是招呼了乱跑的一堆侍从侍女,分散躲在了墙角之处。
夹角的墙塌了还有可能支撑起来一点空间,或许还能挡一挡术法的伤害,如果墙体不会被击个粉碎的话……
不过须臾,漆黑的夜空乍然变得白昼一般,没有任何过渡的光亮中似是有龙吟呼啸,继而又像是有星辰激撞爆散砸落天际的声响。
应心瑭和身边一起躲避的所有人一样,不知该抱着头还是捂着眼,总之身体尽可能地缩成了一团。
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好像这样就不会被殃及……
在一片尖叫哭喊声中,缄默不言还能保持一点清醒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求救不成再遇仙人斗法,应心瑭的心早就沉到了底,挺翘的鼻尖一酸,双眸凝结的水雾还不敢掉下来。
这是早就养成的习惯,孤苦无依,哭给谁看。
应心瑭抱着双腿,头埋在膝上,大气不敢喘,感觉到身体的摇晃,不知道是天地颠覆还是自己吓得发抖。
预想中,如风刀霜剑般的术法,并没有降下来。
她悄悄抬了抬脸,仰头见到天幕上寥寥墨色飘过,恰似有仙人执笔写字。
只是这笔画太过写意,尚未成势,已然散如烟尘。
然则写字之人蓦然之间化笔为刃,潦草几笔却是铁画银钩,徘徊俯仰,容与风流。(6)
应心瑭看得痴迷,不知那是个什么字,感到周身有无形的墙挤压过来才回过神。
越来越透不过气了,她看了看院中各处躲着的人,发现很多人已经支撑不住,都难受地掐着额头呻吟或嘶喊着躺倒在地上。
应心瑭尽管还蹲着没倒下,然而身体已经一半发麻一半发软。
僵在原地知晓自己无所遁形,恍惚之间再次抬眼望去,眼底映出得是移山倒海之象。
力透天幕的决绝笔意,如火就风势,顷刻间燎原一片,又急速旋转凝成泼墨挥洒之势。
这又是什么术法!
应心瑭原本还抱着一点活下去的希望,此时修眉紧蹙明眸黯淡,眼中的凝结终是忍不住滴下来。
泼墨化成翻腾的滚滚滔水倾泻而下,让人心胆俱裂的笔锋扑面而来。
无处可逃——
不知是人入了画,还是画凝成了真。
我本凡尘磨镜人,遭遇物外烟霞客。(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