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朝露冷。
寒风过境,常绿的不知名树木的梢头结起雾凇,露珠滚到半路就被冻上,滚不动了就半挂着。
树叶密集,树冠茂盛,不辨方向,不明时间。
密林里的路难走,外面又有宽敞的大路可走,于是罕有人迹。
义勇绕过一棵倒下的树,拨开冰冷的挂满露珠的灌木,他踩在厚铺了一层的落叶上,他没有绑上眼纱,他行走在密林中。
经过反转术式的治疗,新生的眼睛以及右臂总算是和身体契合了,他再次拥有了一具属于自己的完整的躯体。
他突然想回狭雾山一趟,他想确认一件事,想确认一下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虽然觉得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但还是想去看看,看看还活着的鳞泷师傅,他并不贪心,只要能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好。
无数次拉回死亡边缘自己的鳞泷师傅。
义勇在25岁之后的第一天就求过死,想杀死自己,但身体像是在打架,左半覆了斑纹的身体跟右半身打架,不以自己的意志为主导的左半边,在之后的每一次,每一次都在阻止他一切求死的行为。此外,就算有外部的哪怕是足以致死的伤害,也会被瞬间蔓延开的斑纹修复。
他一度觉得很奇怪。
但现在有所知晓,是咒力在主导修复,明明是破坏的力量。
一时的疯狂,冷静下来后,暂时的,他打消了死亡的念头,他所在意的姐姐、炭治郎、鳞泷师傅……大家都还好好的活着,他希望所有人都能拥有一个好的结局,能平平安安地迎来寿命的尽头。
他希望自己能够看到这样一个最好的结局。
这是他那仅仅半分的生的意愿。
在偷摸着回狭雾山之前,他准备先去无限列车的事发地,他还是对那庞大的漆黑的怨念有些在意,现在想来,那些便是咒灵了,因被他们杀掉的鬼而诞生的咒灵。
当然,得避开天上盘旋的鎹鸦。
黎明前醒来没多久的树下梦里有见,于是想起,无限城里的鎹鸦是可以共享视野的,不能被找到,就不能被任何一只鎹鸦看到。
密林永远都是躲避来自天上探查的最佳选择之一。
透过层层树叶间隙,有见日光,林中微明。
天亮了。
一晚上的跋涉,义勇已然靠近林地边缘,远远的,能隐约看见一个巨大的倒扣的漆黑全封闭结界以及结界内损毁得只剩了个架子的列车,各车厢间人影晃动、鬼影幢幢。
白色的人影裹在浑浊的流动的蓝紫色中,混在满车厢的红色中。
满溢的怨念。
无云无物,只有太阳在缓缓升起的天空。
义勇一步跨过挡在前面的低矮灌木丛,拉下头顶的狐狸面具,面具将整张脸覆盖,只露出两只宛若死水的蓝瞳,他走到明媚的阳光下。
然后,侧身,拔刀。
连形状都没看清的鬼物就这么轻飘飘没了,一缕青烟远去天边。
义勇收刀入鞘,他握着刀,几步靠近结界边缘,试探着轻轻触碰看着就很古怪的黑色结界,几根手指很轻松地就没入其中,有种类似沼泽的质感,有点艰难地拔出手指。
还是得进去。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黑色的结界没有过多阻拦,似乎很轻易地就接纳了义勇这个外来者。
被挤压着,全身的每一寸皮肤与内脏都被疯狂挤压着,仿佛一块黏土,被肆意地拍扁揉圆又拉伸。
然后,挤着挤着就被挤进了结界内部。
瞬息却比万年长。
关闭了奇怪颜色的视野中,灰色的雪纷纷扬扬。义勇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没有温度,没有形状,灰色的不知道什么碎屑静静躺在手心。
他想起了幼时的一场大雪,在门口堆雪人等待姐姐回家的自己,好奇着捧起一钵雪舔了舔的自己,雪是没有味道的,不过是冰凉的水罢了。
扬手灰落。
灰色的雪落下。
义勇的面前突然掉下一只怪物。
惊起烟尘一阵。
无光的蓝瞳在面具后转动着细细端详。
庞大的抬头望不见头顶的身躯,显眼的以奇怪角度扭曲的长满身体的数十只角,硕大明亮的挂在每只角尖下的全白眼珠,没有形似嘴和鼻的体表器官,分不出头、手、脚与躯干,所有的东西挤作一团。
只是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你是什么东西。”
不是人,不是鬼,倒是跟进入结界前碰到的东西有着相似的气息,但要比其强大些许。
是咒灵吗?
这种程度不足为惧,义勇左手搭上腰间的日轮刀。
未等义勇拔刀,一道手指粗细的紫雷电光自远处飙射而来,瞬间洞穿了体型巨大的怪物。
没有烟也没有火,蓝紫的雷电流窜全身,怪物的一身肉被烤得滋滋嘎嘎响。
扑鼻的臭气。
某一瞬间,面前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瓦解,灰色的雪飘上天空。
义勇绕过空无一物的怪物身死之地,继续向前走去。
簌簌灰雪落上发顶、肩头、脚尖。
义勇漫步雪中,他走向有人之处,去往列车的残骸。
人的残影,鬼的实影,车厢的虚影,层层叠叠,影影幢幢,一切隐在灰雪之中,尚在远处,于是看不清也辨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