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张良本意是想让我喝酒,我肯定不会如他意,是以反向劝酒?
……
我放下筷箸,正了正身,“劝女子饮酒,是君子所为?”
他未作言语,只悠然抬手,盛了一茶匙花生豆于我碗中,方道“非也。”
余光间那动作不急不徐,心下更觉恼然,“那你还劝我喝酒?!”
你还是不是正人君子?!
收手间他扬唇浅笑,搴了搴衣袖眉眼轻敛向我,“良方才,可是劝子清不要饮酒。”
“可你明知道你越是劝我越是不会听!”他话音方落我便厉声诘问。
“这难道,不该是子清该反思的问题?”一改方才的淡然,他神色认真,“不作判断,不加思索,凡是良提出的,一概否决。”
……
他说的…好像确有其事。
刹时感觉被噎住,但几个月积累下的斗争经验又让大脑运转飞速,“我为何如此…难道不该是张先生要反思的问题?!”
明明是你的问题,你一天到晚寻着个机会就试探人家才会让人心有戒备。
张良哂笑,“良自是反思过…”
我敛眉抿唇,目光凝定向他,无声质问,这就是你反思的成果吗!
“迫于无奈,也只得反道而行了。”明明是无奈的语气,可那双旷蓝眸明锐又灼烁。
一时间感到气急,气的是我已无可奈何,急的是竟也无话可说。一瞬间的恼怒无处可泄,竟又带来更多的情绪。
气恼,委屈,孤独,无处归属,无人可依,无所适从,种种情绪汇集交织向我而来。
那是我最后的防线,只消不从他心,不顺他意,便也可安然自处。
咬紧唇壁,双手紧握于膝,似自语也似控诉,“张良,你太欺负人了。”
周身晕黄的光线已逐渐模糊。
巨大的阴影在盈满泪珠的睫羽间晃过,一只精白绢帛探入视线,流动着被风拂过的光影。
布帛摩挲间,下颔处一股力道不轻不重的,侧首扬头,对上一双温柔也歉意的眼。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拭过我脸颊的泪,他柔声道,“良想再听听子清酒后念的诗。”
睫翼轻眨间,他的轮廓模糊又清晰。当那句诗出自他口,我惊愕得一时间停止了啜泣。
“可是子清身子弱,不宜饮酒。”
鼻腔因着哭泣而阻塞,我只得微张着唇呼吸着。
“良既想念酒后兴致盎然的子清,也顾念子清身弱,应当忌酒。”
风拂着他额角的碎发,与映入眸间的光彩一同勾勒着他的眉眼。
他轻叹一口气,“哪个才是良想要的?”
本就因情绪冲击而混沌的大脑在他突如其来的温情下更加迷乱,判断不出他这番话是何用意,只得呆愣着。
烛火流动着的旷蓝眸间,倒映着周身的一切。四目相视良久,他莞尔一笑,“良既想与子清把酒言欢,又担忧子清不胜酒力。”
在我恍过神后微睁眼眸,张良微微侧头,补充道,“何如?”
他的意思是,他既想我喝酒,又不想我喝酒,而若我决心与他反着来,那又当如何?
许是见我已了然,“子清即便想与良博弈……”
言语停顿间,他唇角轻扬,眼眸轻敛一瞬光彩流溢,“好歹,也要知己知彼,是么?”
登时有种被看穿后的无地自容,只别过脸去,垂首以手背拭了拭了泪,“先生心有城府,胸怀丘壑,渌断不会如此自不量力。”
“只是为生计所迫,图个自保而已。”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既如此,何不与良交好?”
“渌不敢奢望。”我抬眸向他目光毅然,“我身份特殊,先生知道的。”
凝定向我的目光灼灼,一如摇曳的烛火,“子清…知良所想?”
方才的戏谑,此时的郑重,都是在向我诘问
我只得别过头去低默着,无声作答。
风拂着他鬓下的发丝,轻飘得一如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良久静默之下,他起身,回座。
“许久未见,子清似乎清瘦了些。”清润声色淡然如常,“多吃些。”
不知是见我未应声,他为我布了些菜后,便安心吃饭,再无言语。
确如他所言,我从来都不知他的具体想法,只知大致方向无差,无非是他的理想主义事业。
而作为务实者,在通向理想主义事业的道路上,又会用怎样的手段?
即便他坦言所想,即便他所言非假,我又能给予几分信任?
这顿饭显然是有目的的,方才以酒为楔子来敲打我。现下,却又安静吃饭了。
拜他所赐,我又凌乱了。
他怎么还吃得下?
是真的准备安静吃饭,什么都不说了?还是在按兵不动,等待新的时机?或者是以退为进,待我沉不住气?
说好的秘密呢?就这么吃下去,岂不白来?
索性放下筷著,拭了拭唇角,“先生方才说的…秘密…指的是什么?”
半晌无有应答,他仍旧慢条斯理地吃着。
见他似乎没有搭理我的意思,不知是不是生气了…
可是…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未觉他有所异样。
印象中,他即便心有不悦,也从未有过这样不搭理的情形。
一时间,心间竟焦躁又慌乱了起来。
只讪讪道:“子曰,食不言…寝不语…先生先吃吧…”
待我踌躇着是走是留,后终于打定主意饭不能白吃肯定得知晓他所谓的秘密是什么。
却又无法打开话匣子。
气闷着索性兀自啜饮着山莓汁。
且看谋圣大人到底有多能吃!
就在我举起第三杯,某人这才放下筷箸,以绢帛拭过唇角…
吃完了?该说了吧?
而后…执起一旁的玉壶,为自己斟着果汁,动作缓慢悠然…
我就这么盯着他手下的动作,蓦地他倏然抬眸向我,突如其来的四目相视,本惯性地想要躲开,却觉今时不同往日,况且他还欠我一个秘密呢,索性坦然回视。
张良莞尔,随即悉心理着绢帛,“你可知,你出走那日,那对双生女子,缘何追捕你?”
他还未回答先前的问题竟然又来一问登时感到不快,可当他提到转魂灭魄之时,心间咯噔一瞬。
他到底想说什么?
“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倒是知道你为何派人追我。
“子清不好奇么?”他面容轻侧,虽是疑句,却神情笃定。
这有什么好奇的…六剑奴来追杀我,那背后就是罗网呗,至于罗网为啥会追杀我,有且只有一个原因。
可我确实应当表现得好奇,躲躲闪闪的,倒显得我有些心虚了。
“先生既已知晓,缘何还要问我?”心下情绪繁复,似乎有什么东西,我不得不面对了。
不已为意,惯然的唇角轻扬,“需要子清坦然陈明,良才能回答此前的问题。”
似乎看透我的恼然,抢在我将欲发作前,“非是为作交换,”他神色郑重,“子清若想从此次谈话中得所裨益,当坦诚以待。”
所以,明知故问的事偏要我亲口说出来,服从性测试嚯?
“先生方才说,我从来都不曾知晓先生的想法,渌便想问,当下,也就是这顿饭,先生的目的…是什么。” 即便他口中的裨益确有吸引力,谁又能保证不是诱饵呢。
“冰释前嫌,坦诚相待。”不假思索地,他声色笃定,神情坦然。
倏然间那旷蓝眸光彩灼烁,唇角微扬,“如若子清肯施与几分信任,良或可为你提点一二。”竟一改方才的神色严正,黠意盎然。
……
你倒是俏皮得很…
偏这好看的眉眼配上力度刚好的反差…再加上七国最聪明的大脑说为你提点的加持。
更更更过份的是…他还放低姿态地、示弱地、无辜地,说我能施予几分信任…
只觉有点把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