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扶苏的表情略微有些凝重似在思忖什么。心下感到一惊，迅疾补充道，“公子勿忧，与初版不同，邹子后来撰写的版本很是浅显，禁术只到心法部分便不再深入。不论落到谁手里都不可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所以你千万不要担心这一点继而跑去向那什么星魂那什么赵高对质什么的。
“缘何如此确定？”
“公子不妨设想一下，当年邹子见此秘术给齐国带来如此沉重的灾难，懊悔得不惜亲手将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缘何又能重新将其撰写？而荀子亦是如此忌惮这阴阳家的禁术，缘何能毫无顾虑地将其详尽抄译？”
扶苏正欲开口，虽音未出而唇形已勾勒出音节，脑中忽而蹦出一个念头，我得先发制人。
遂迅疾岔断，“总不能，荀夫子想借此造反吧？不会吧他都那么大把年纪……了……”颇高的夸张语调末了泻去气势。
只因话到一半忽觉自己过于急切措辞有些不妥，年纪大了不会造反那是不是可以支持年轻人造反啊比如那什么某个复国心切胸怀大志的激进青年……
忽而提到造反什么的也很是怪异诶有那么一丝此地无银的意味，遂沉了沉腔调，“再说了，‘术法道功，窃运天机，为天所恶，习者有碍。’凡人若想窃运天机，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齐国不就付出了那般惨痛的代价么！再者这天下纷争数百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谁又希望再起战事呢！”
扶苏目不转睛地看着，漆黑的眸子带了几分审思意味，良久方才开口。若不是来这异世近两月的修炼，恐怕我听了之后会大惊失色。
“依你所见，此事应否禀告皇帝陛下？”
我的天！开什么玩笑？？？
依嬴政那敏感多疑又神经兮兮的性子，但凡他觉着是个能威胁帝国统治的不安定因素，那绝壁要将其彻查到底，彻底毁灭好迈。
到时候是谁偷走了那几本破书定然可以调查清楚，我倒是可以洗清嫌疑了嚯！
可贤庄会不会因此而落个私藏传抄违禁典籍的罪名？再者，我借此掩盖阴阳家、罗网追捕我的真相，这算是给他们扣了个帽子，是诽谤是嫁祸啊喂！
若被他们知晓了，我感觉自己要再被追杀一次……
此刻只觉自己蠢爆了，若能回档重来，我定然选择一问三不知！！！
毕竟有太多不可控因素，可我这单线程的脑瓜哪能考虑到那么全面周到！！！谁曾想他会想要禀告给他父皇啊！！！
回过头来想想，他连父皇的赐死诏书都能接受，那么忠于他父皇的一个人，事无巨细向其禀告才更符合他的人设啊魂淡我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点给忽略了！！！
既焦急又懊恼差点让这单线程脑瓜宕机掉，卡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扶苏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啊喂！若我能说服他，那我担心的种种状况都不会发生好吗！！！
我垂眸思忖了半晌理了理头绪，心间罗列了好几项不可告知的理由。只是，其中有些话题略微敏感不知说了会不会惹来麻烦。但旋即想起历史剧里的那些桥段，愈是敢直言相谏的人愈是能得到重用。
而那些能广纳谏言的君主大多有一个共性，确切说，他们能广纳谏言的时期有一个共性，那便是均在其青盛年时期。
年轻的一大特点便是开放包容，容易接受新事物，因而可以广纳贤士，广开言路。年纪大了之后多半会变得固执难以听劝。历史上多少贤明的君主都逃不过晚年犯迷糊。
而扶苏作为默认的储君人选，此刻又正当盛年，只要说得在理便可直言无讳，他即便不尽认同想必也是不会怪罪的。否则也就不会如此发问了。
当然，依着电视剧里的桥段，讨论敏感话题得先摈开四周的闲杂人等，于是我为难地左右扫了一眼，扶苏果然心领神会而后遣散了周围的侍从。
“在回答公子的问题之前，渌想先问公子几个问题。”
得到他的颔首默许，我沉了沉肩调整呼吸抬眸直视，“公子是否看过这几册典籍的拓本？或者，是否知晓其所书内容？”
扶苏略作思忖后摇了摇头，继而问道，“莫非除了‘阴阳咒印’的心法外，还有其他内容？”
“如公子所言。典籍中还包含可消解五行相克的奇方，此秘方可消解物质的五行特性，在诊治疑难杂症上颇有用处。”
“原来如此。”
“这也是邹子愿意将其重新撰写，荀子乐意将其抄译的原因所在。因为它可以治病救人。”所以大家是为了救人才不是为了造反嗷公子大大你千万不要往那方面想。
“你想说明，此书的存在，利大于弊？”
“公子自行分辨。”我微笑着微颔首。
本欲效仿张不良跟汉高祖的对话，给他来上十个八个反问句——
“你看过这书吗？了解它的全部内容吗”
“没看过你就随随便便上报领导，这是智者会做的事情吗？”
可扶苏岂是愚钝之人，这种道理哪需要我来阐明。此番告知他旨在向他说明这三册书不仅不会造成威胁还能造福黎民百姓，所以干脆就别追究了吧。
“第二个问题，公子如何看待始皇陛下对诸子百家的态度？”他俩政见显然有所不同。
“陛下向来崇尚法家。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扶苏只是点到为止，并未表达对此是何看法。
“那么，依陛下对法家推崇如斯，若向其禀告此事，陛下会作何处理？”
扶苏听罢唇角轻扬，眼睑微动一瞬满目光采。“你是在为儒家思虑？”
“非也，在下是为公子思虑。”我思忖了须臾，心觉他都这么想了那我这第三个问题必然得问出口了。即便心中有所顾虑，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倾了倾身，“这便是我的第三个问题……”
微垂首抿了抿唇，再度抬眸之时目光坚定，“公子身为皇长子，为何……迟迟未立储君？”
话音方落猛然一声响，案几上茶杯里的液体轻轻荡漾，饶是心间早有准备，也难免吓了一跳。
那拍响沉闷有力，呵斥同样掷地有声，“大胆！”
目光阴鸷声色低沉，“皇储之事岂容他人置喙？”
“听政之大分：以善至者待之以礼，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我抬眸直视，“敢问公子，渌此番言论当为善至者，或不善至者？”
扶苏眼睑微动一瞬，紧绷唇角略显放松。
“公子性情宽厚，爱民如子，对儒学又颇为推崇。若陛下强势而为，公子欲作何处？”
见他肃然的面色舒展些许，我趁势道，“若直言相谏势必会触怒陛下，若任由陛下强势镇压，又非公子所期见。”
末了我沉肩躬身垂首低眉，心觉言尽至此，扶苏当自有判断。
良久，一改方才的低沉声色柔缓些许，“诚如相国之言，当真是才思敏锐，有胆有识。”
语气淡然倒是教人听不出是褒扬还是嘲讽，是以悄咪咪抬眼瞧了瞧，扶苏满是审视的目光在与我相接之际缀入几许光彩。
自然，是认可了我所言。
也不枉我大言不惭自比甘罗，甚至冒天下之大不讳在这跟他讨论皇储这等敏感之事。
“公子过奖。”我微欠了欠身道。
“目前于小圣贤庄半工半读？”扶苏忽而另起话题。
我微颔了颔首。
“今后欲作何打算？”
忽而问到这个问题……长期打算，自然是回到我该回去的地方，短期的话，只能想方设法向星魂打听关于阴阳界的线索。
适才他问我师从何人，本欲答曰我平生所学皆出自一位世外高人，可话临嘴边，想到他若有心求贤我岂不应借此好好展现自己？是以觍颜自称所持观点论述皆为自己平日所悟。
此前屁股坐在儒家行事多有挚肘，自是不便与星魂搭上关系。如若能得扶苏垂青侧目，谋个大小差事，便可与星魂在同一阵营，虽不知之后的情境将是如何，但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在他跟前能与星魂接洽的机会比我在任何其它地方想必都要多得多。
所以扶苏作此问，不会是……真的对我感兴趣了吧？
我垂了垂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天下读书人之所向，可现下师长们对我颇有误会，既生嫌隙如何归庄？而学业未精，亦不敢归家。”
末了微叹一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
扶苏若能收留我那自是不错的，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接触星魂的最便捷的方式。更何况在他身边，那什么流沙罗网统统都得靠边站。我这狗命也可暂得保全。
可这种事情我要怎么开口？我只得表明此刻我无所依托无处可去，若扶苏有心自当主动开口。
“你未将事情来龙去脉与师长陈明？”不想扶苏抓的是这个重点。
“自是陈明过，只是我没有充足的证据以及……”我撇了撇眼眸，以及什么我就不用再赘述了吧！
扶苏微微颔首表示心领神会，略作思忖后，“如此，那你便留在我身边，做个门客。如何？”
这迟疑的模样，一时教我不知是他有意纳我还是好心收留……
“渌愿凭公子差遣！”跽坐的双膝忙向后挪了两步，展袖伏身道。
甭管是哪个，此刻我能如愿留在此处已是幸甚至哉。
正满心期待地展望着接下来在扶苏跟前如何如何为其筹划，更憧憬着会在何种情境下再遇星魂……
却在他下一句话到来之后，如雀跃般的心跳停滞下来，身体里的血液似是凝固了，脊背感到一阵发凉，身姿颓然宛然被抽了丝线的破败布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