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站在一旁垂首低眉听令比较好?还是说……
脑海中蓦地闪现出一个场景。那个午后,一方斜阳从窗棂照入落梅棋室的一角,他于案几旁端身跽坐,我立于一旁踖踧不安……
“如此说来,你的高师另有其人?”
唔?什么高师?
垂首立于一旁对于这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发问有些措手不及,愣了须臾方才开始思忖这话锋怎会突变,转向我的过往求学经历。
毕竟之前的话题是关于天明,所以当他问起荀夫子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想打听有关于他二人。如今话锋指向我,莫不是觉得我也很可疑?
不知是见我久未应声还是见我犹疑不定,扶苏转头向我莞尔一笑,掌心向上抬手示意。
许是从我错愕的表情中读出了些什么,待我略带拘束地入了座,扶苏补充道,“数月前的辩合,我略有耳闻。”
……
看来他是对我的那些论点和观点感兴趣了?既然我这些知识不是来自于荀子的教导,于是便推测我的老师另有其人?
此时我又想起另一个人,当初他没向我提出这个问题,还真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你对诸子百家,似乎颇有研究。”扶苏略微倾身,一双星目澄澈清明。
看来这是余震!本以为这事过去了不想又传到了扶苏这里。猜想八成是藏书阁的那个意外之后,李斯向扶苏禀报说明,继而让扶苏产生了兴趣。
“公子过誉,渌不过略晓一二。”我尴尬地抿了抿唇,重新审视当初那个洗白计划给我带来的究竟是福是祸。
一声轻笑带着几分不以为然,“能贯通百家之言加以总结并一针见血指出名家之弊病,你太谦虚了。”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方才他问我高师另有其人,想来就是想知道我这些观点从何而来。
所以,这个问题我该如何说明……
回想一下我当初的辩题,“飞矢不动”、“巫师之术”、以及最后把名家批判得体无完肤的上帝视角的论述。
那“飞矢不动”虽说是与春秋战国同属轴心时代的古希腊的哲学题,但此时东西方可没什么交流;“巫师之术”是后世“缸中之脑”悖论的化用产物;至于对名家的批判,那更是后世以上帝视角看历史总结出的结论。
直觉告诉我,扶苏对我的这些观点很感兴趣,而依着秦国百多年来的传统,他更多是对总结出这些观点的人才感兴趣。
“我比相国大人可怕吗?”
蓦地,朗润声色裹着几许调侃之意适时打断我的思路,本就凌乱的思绪此刻更加摸不着头脑,如此发问是何意?
正踟蹰着不知如何应答,两名侍从端举托盘从他身后缓步而来,毕恭毕敬地地摆上茶水,而后垂首退去了。
扶苏端起茶钵微微轻漾而后小啜了一口,“辩合之日在相国李斯跟前侃侃而谈,今日面见我,如何局促不安不发一语?”
原来是在责备我不接他的话……
不得不承认,辩合那日为了洗白自己我是蛮拼的。可那时除了有满满的求生欲驱使外,还有没有经历过剧情毒打的不知者无畏好迈?更遑论此前无法知悉其意图自然不能贸然开口,所以有些怂不是很正常么。
“公子说笑了,渌只是不知该说什么。”
“方才问你师从何人,还未回答。”
再一次的追问让我更加确信了方才的推测,他对我所述的观点是认同的,继而对总结出这些观点的人感兴趣。
可这个人是不存在的啊!这是数千年以后的人们在经历了历史轮回变迁并从与华夏迥异的文化的交流中,获得了更加科学的方法论之后对这朴素的古典哲学思想作出的总结和定义。
这是历史沉淀出的智慧。
这种智慧能出现在这个时代本来就是一种BUG。所以,我只能——
要么说是我自己总结的,要么就编出一个智者来。
既然是历史沉淀出的智慧,那我断然不能说是我总结出来的。这可和阿拉伯数字随便画几个符号不一样,这其中深奥的逻辑以及复杂的关系可不是随便能胡诌出来的。
主要是怕他不信……
毕竟我还太年轻!
所以——
我只能编一个了。
可是,如果我随便编个像荀子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以大秦求贤若渴的传统艺能,这扶苏铁定得刨根问底向我打听那个人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无他,从秦孝公x商鞅;秦惠文王x张仪;秦昭襄王x范睢;秦始皇x李斯,哪个不是众里寻他千百度,才找了这么些能干的社会人当他们的相邦!
如今轮到长公子扶苏,恐怕他也会效仿先辈,先招揽些贤人志士作储备。
所以,避免扶苏因求贤若渴而刨根问底,我得编个全套。
忽而间,我又想起某人了。据说那个相当有传奇色彩的怪老头汜上授书便是某人为了日后隐退作打算而编出来的。
我何不效仿一下?
古有黄石公汜上授书;今有……青岩叟松下传道?
好吧按当下的时间线,两者前后顺序应当调换一下。
“公子是想问,渌在辩合之日所提的辩题以及相应的观点是出自何人教导么?”
“能通读百家之言,以更高的视角审视且结合时事背景,这绝非一个志学之龄的少年所能办到的。”一双星眸漆黑明亮,下眼睑些微下垂显得整个人亲和毫无攻击性。而上挑的眼尾与斜飞入鬓的眉却为他平添几许威严之气。这气质还真是矛盾呢!
我的预判果然没错,扶苏胸中已有定论。
那索性就说是一位神秘的老头儿教给我的吧!
可开口之际心间忽生一念,遂改口道,“昔日秦国左丞相甘茂之孙甘罗,十二岁出使赵国,寥寥数语便为秦国拿下十几座城池,官拜上卿。”
我顿了顿,“如此天才少年百年难得一遇,渌自叹弗如。诚如公子所言,渌所持见解论述,均是受一位长者启发。”
一双清亮双眸划过一丝惊诧,想来见我拿天才少年甘罗说事,大致以为我要说什么自古英雄出少年,所以我这么天才能悟出这些大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我接下来的话听起来反倒是谦虚了。
这便是我所顾虑之事,若说我所持观念尽数拾人牙慧,岂非显得我过于庸才?我可以自愧弗如,但不可自我贬损,否则老者为何要予我启发?
何况知识学进脑子那便是自己的。只说是受人启发而后自我顿悟。把甘罗的事迹举例,大致也是加强下说服力,神童什么的,是真的会存在呀。而后再谦虚地表达一下自己实在不如他,自我抬高的同时倒也足够谦虚,方才显得我不卑不亢嘛。
而如此做的目的——无他,显得自己有用这件事,或可日后有用。
话音将落,扶苏眸中的惊愕敛去转扬浅浅笑意,清润声色含了几分赞许,“既然拿甘罗自比,又何来自愧弗如一说?”
语气虽带着几许不以为然的诘问之意,可从话里意思来看,他赞许的可不是我那狡黠的措辞?
“让公子见笑了!”略感有些难为情的抿了抿唇。毕竟聊得好好的突然CUE甘罗,这用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如此看来,荀夫子收你为徒,倒也不足为奇了。”
诶?没想到这个说法还有额外加成?若我资质平庸,何以让荀夫子收我为徒?
难道此前他猜测荀子收我为徒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毕竟……那个时间点正好在辩合之后。
忽而感慨这个世界真的和我不兼容,处处是冲突。无论遇上谁都感觉对方似乎对我别有用心;无论谁遇上我都觉着我充满疑点的样子。
这不,正在感慨中呢,灵魂拷问又来了——
“既是普通的儒家弟子,罗网、星魂、流沙缘何会同时追捕你?”
……
这问题简直鲨人!可我倒想反问,你遣隐密卫截胡我,又是缘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