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星魂与阴阳家呢?”
“各取所需。”吐字比方才缓慢些许,几乎一字一句。
听着张良的回答我有些惊讶,莫非他知晓甘罗星魂的故事?
可我还是不敢确定,这个说法太含糊太笼统了,名家与李斯不是各取所需?流沙与墨家不可以说是各取所需?
“三师公您的话太笼统了,弟子不是很明白。”
“所以,子清呢?和阴阳家、星魂,又是什么关系?”摁在我掌心间的指腹又开始摩挲着轻轻打圈,“也是…各取所需?”
!
杀人诛心!
不管我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当这个词眼用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就不能不明白了。
“三师公何出此言?”我忿然回头诘问道。昏暗夜色中,那双如古井般的幽眸里缀入的点点光彩微敛。
“阴阳家齐书三册,你交给了谁?”
心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掌心顺时针的打圈变换成漫不经心的不规律抚摩。那股微痒感仿佛能从手心传递至心脏。我只觉心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挠,登时起了毛。
“出…什么事了吗?”
“你还回的三卷竹简,皆是空白。”
“嗡”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裂,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意思?那三卷竹简出了问题?被人调了包?
然后,我成了那嫌疑人?
“怎么会…这样?”
“看来,你并不清楚。”语气似问非问。
“三师公,你认为…是我吗?”
那天我准备把卷籍还给张良,张良却让我自己去藏书阁还给阁中的先生,为此我还腹诽了他几句。
见张良良久不作声,我兀自解释道——
“我当时准备还给一位先生,那位先生让我自己放上去。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在那之前呢?”
“师叔公晌午之时抄译完成后,便交待我还回去。我整理之后放在我的桌案旁,而后回屋休息了。”
手心的抚摩停顿下来,夜色中,他颀长的身影一动不动地,我知道,他在思考。
“三师公,你认为…是我吗?”
我再度追问。
“子清说不是,那便不是。”随着话音落,摁在手心间的温热顺着掌腹滑落离去,手心接触到竹林间微凉的空气后,骤然感受到一阵凉意,我方才察觉,双手已沁出薄汗。
接着又是一路静默的同行,他的步履依旧沉稳缓慢,而我的心间却是五味陈杂。
我还怕他查出我是罗网的喽啰,却不想他竟以为我是阴阳家派来的。有种苦心经营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无力感。
还想着借机向他坦白投诚,结果差点没被他扒掉层马甲。
却不想他会对我说,“子清说不是,那便不是。”
突然间又有种莫明的感动是怎么回事?
回想起来心里有些发酸,明明是他理亏,自己以德报怨反倒被猜忌。
偏偏他一句话又让我觉得好似是天大的宽恕,想到这只觉眼睛也跟着发酸了。
我是不是…斯德哥尔摩啊!
“既然丁掌柜的新式菜品子清都已经尝过了……”张良顿下脚步转身道。
我拭了拭眼角,微张着唇等着张良的下文。
“那有间客栈…咱们就不用去了。”
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
“噢!”没有道歉,也没有补偿,放了的鸽子还干脆直接免了。
我径直朝前走,以方才两倍的速度,我怕我再不快点回屋就要在他跟前出糗了。
“过了这几天,我带你去吃更美味的,可好?”张良跟上我的步伐,清润声色从身后侧响起,带着几分询问,在这静谥的夜晚显得格外温柔。
“为什么是过了这几天?”我嘟哝地问道。
“因为……二师公说,这几天你要忌生冷。”
……
我会了好半天,待将那话中之意理解透彻,感觉一阵热意蒸腾而起,从颈项迅速漫延至耳根,我双手捧着脸,心觉要不是夜色太浓,我这窘样简直无处遁形。
所以,颜路给我诊断的腹痛原因是……?
天啊!丢死人了。
不过数数日子,好像也快来了?
夜色朦胧,看不清脚下的路,因而回来的路我们走得特别慢。一路的静默,让我又陷入的自己的思绪。
原本计划是,今日帮张良搬了救兵之后得个伟光正的人设,再寻机会向张良坦白彻底伟光正,结果半路杀出个暗势力打乱了计划。偏偏藏书阁里经过我手的那几册卷籍又出了岔子,而从张良方才的试探来看,虽然嘴上说的是只要我说就信我,可谁知道他是不是暂时还没掌握更有力的依据所以先安抚下我呢?
原本我只须言明我是罗网的小喽啰便可表明我投靠的忠心,可现下我身上好像又多了一层可疑身份……
难道要我说,“三师公你猜错了哦~其实我是罗网派来的!”
呵呵!
想起午睡时的梦境——
“三师公你觉得鱼与熊掌可否兼得?”
「我是罗网雇佣的细作,还能成为你张子房的朋友吗?」
只怕现在是,「我不仅是罗网雇佣的细作,还可能是阴阳家派来的奸细,还能成为你张子房的朋友吗?」
我jio得张子房会立马当场友军厚葬。
饶是如此,我依旧想问问他,“三师公你觉得鱼与熊掌可以兼得吗?”
不过当下这种情况还是算了吧!
直到听到潺潺的溪水声,我抬头,不远处显现出小屋的阴影轮廓,才发觉已经快到我的小竹屋了。
张良顿了顿步伐,再度迈出之时,脚步比之方才慢上许多。
“子清。”一声低唤声色清润宛然不远处的溪水潺湲。
“怎么了三师公?”
“你说,鱼与熊掌,可以兼得么?”他额角的碎发轻曳,从侧面看遮去了眉眼,只能看到他纤削的下颌轮廓。
当他问出这句话之时,我脑中仿佛紧绷着的一根弦在霎时间断裂成两截,迅速弹开将万般思绪抽离溃散。大脑空白了一瞬,待回过神来才酝酿出他的语气略带萧凉怅然。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为何有此一问?因着今日在大殿中与伏念那场激烈的辩驳?
是否,这就是方才一路静默里,他所思忖之事?——
「生与义,可否两全?」
我思忖了半晌,心觉可不能按常理答,生与义什么的,太过沉重了。
“弟子以为,是可以兼得的。”
“噢?为何?说来听听。”他语调稍扬,方才的怅然萧凉感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兴味盎然。
“弟子觉得,之所以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因为这两种食材都非常稀有。所谓物以稀为贵,一般人钱不多,自然只能买其中一样,也就是说,必须得作选择。但是,如果有足够的钱,就可以两者兼得了。”
昏暗夜色下,某人抬手捂了捂鼻尖,伴随着鼻息间的窃笑,肩头隐隐耸动。
“那如果钱不够,该如何作选?”声色严正,一本正经。
“三师公,我家乡有句俗语——小孩子才作选择,大人是全都要。没钱可以去赚啊。”
再说了,你祖上五代相韩,能没钱么?
“嗯~有道理。这么说,在子清眼里,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啰?”
……
狐狸良忽然带这么萌的语气助词,真的没有喝醉么?囧
另一方面,这好像显得我……太拜金主义了?咳咳~虽然这和我商贾人家的身份非常契合,但可能会让张良觉得我太……唯财是命了?嗯!说不定还肤浅。
“当……当然不是啦!”
“嗯?洗耳恭听!”声色清越,干净利落!
这是逼我开启胡诌模式?
“另一方面呢!从食材的特性来说,熊在深山,是为珍兽,而鱼在深海,是为珍鲜。熊太凶猛,不易捕捉;鱼离了水会死,不易存放。这就涉及到方法的问题。熊虽凶猛,但活捉之后尚能拴养,鱼离了海水,死掉就不鲜了。所以,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先上山抓熊,抓到熊后再下海抓鱼,就能保证食材的新鲜了。”
我伸出食指比划,颇有苟或举个栗子.jpg的架势,“这个呢~则是方法论的问题。凡事只要方法正确,就没有办不成的道理。”
“所以,鱼与熊掌,为何不能兼得呢?”
张良听罢顿足原地,轻拂衣袂负手身后,煞有介事地颔了颔首,语味兴然,“嗯~子清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是那是~”我频频点头附义。
“那个……三师公酒醒了,就不用弟子送了吧?”这乌漆抹黑的,一个人走夜路我会害怕的。
一声哂笑,张良倒也不计较——
“小狐狸,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