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微笑脸,“三师公,还有何吩咐?”
张良见了我的表情,微扬唇角,“明日寅时末,在这等我。”随着话音落,他目光指向我身后的阁间。
心下有些疑惑,等他干嘛?
“子淳因病告假,我便着子清与我一同下山购置瑶琴。不料戒严令提前,未能及时归庄,我二人便于有间客栈下榻一晚。”张良眸带笑意缓缓解释道。
原来,是帮我想好夜不归宿的说辞嗷!三师公真是思虑周全。嗯!心下只觉,这个人情真的很值!
“谢谢三师公,明日见。”说罢,鞠身一礼,便回了房。
进了房间之后,心下只觉松了一口气,但仔细梳理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情,又觉很是憋屈。
好好地上个课,却被他点名,点名也就算了,罚抄我就有点想不明白了。
然后这罚抄就跟个蝴蝶效应似的,为了罚抄而耽搁了下山的时间——耽搁了下山的时间,碰上戒严令提前,以致无法归庄——无法归庄也就不能按时完成罚抄,为了按时完成罚抄于是找丁掌柜借笔墨竹简——然后又正好碰上罚抄我的三大王。接着又被三大王告知夜不归宿要请家长或开除——为了不被请家长和开除,卖了个人情给他请他帮我打掩护。就不论卖第三个人情给他就为了几卷竹简和笔墨了。
可仔细想想,这事似乎不能怪他。点名什么的,老师点名学生,还挺正常。而且,可能是…我当时开小差被他发现了。至于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就更没理由怪他了。甚至,我还得感谢他?
我怎么就觉得,一遇上张良,好像就没什么好事呢?
心里只觉得一阵别扭。兴许,我跟这三大王八字不合。
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还是赶紧去抄那什么《皋陶谟》。
而当我走到案几旁,盘膝坐下,翻开竹简,提起笔后——
!!!
只想将案几给掀了!没有原本,我照什么抄?且不说那段原文我压根没记住,就算是记住了,那小篆我也写不来啊!扶着额,我叹了口气,沮丧至极。
想凭着记忆努力回想原文,然后努力回想每个字对应的笔画,然记忆却是断断续续的,不仅原文无法还原,甚至字也写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凝神看了看竹简上的“鬼画符”,心觉这样下去,明天铁定会返工。
左右,这三大王就在隔壁……
扣了两下门,屏住呼吸等待门后的回应。
“何人?”三两下脚步声后,清朗中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是…我。”
正在想着,这个时候,张良会在干嘛呢?看书?睡觉?想事情?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模样却教我有些呆愣。
只见他一身精白色中衣,简洁素雅,卸去了白日的潇洒华贵,显得很是宜家。白日里束起的墨发此时恣意倾泻,为本就隽秀的面容平添一丝柔美,显得他气质慵懒,以至于我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
竟然这么早就准备就寝了?
可恶啊我可是还在抄三大王您罚的《皋陶谟》呢!OAQ
“何事?”他右手微屈置于身前,右手负于身后,浅笑道。
有些不敢直视,一方面是,张良此时这副模样很是秀色可餐啊,另一方面,罚抄了10遍竟然还不会写这《皋陶谟》,肯定是没有用心,有些心虚,遂低着头,“弟子,没有原本…”
话点到即止,说得太明白就让我很尴尬了,相信三大王您不会不明白吧?
抬眸看了看门里的人,见他微蹙的眉间缓缓舒展,接着眸里充盈了些许笑意。
“稍等!”
说完,还不等我回应,门就被关上了。留我一个人愣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
待门再次打开时,张良已穿戴整齐,手里还拿了一卷竹简。整个人又意气风发了起来。我环顾了四周,此时客栈二楼已经空无一人,即使他披散着头发着中衣到处走动,也没什么人看到啊,而且手里拿卷竹简作甚?
心道,真是讲究。
而后,跟着他走到方才的阁间。
一张案几,与他二人面对面跽坐下,我将手中的空竹简翻开递到他跟前,将笔搁和笔一并摆好。
某人却是抬头看了看我,而后翻开了自己手中的竹简,悠悠道,“子清先自己写一遍。”
……
我要是会写,我让你写干嘛?尴尬地笑了笑,“弟子…不会。”
张良的目光并未从手中的竹简上移开,“先尝试写一遍,才能记住错在何处。”
好有道理哦张三先生,真不愧是儒家三当家。
可,我要是自己没先写几遍我哪能知道我压根就不会写?我就是不会写,迫不得已才来请教您啊!而且,为了不让你看到,才拿了一卷空白竹简出来。结果…你让我当着你的面先写一遍?
我不!
“那个…弟子若是写错了,这竹简怕是不够用!”这个借口甚好。
“无妨,反面。”某人眼也不抬地驳回。
……
看来,没得商量?
我只得硬着头皮写。大约磨蹭了一刻钟,许是见我时而抓耳挠腮,时而顿笔踟蹰。张良起身绕过案几,站到了我身侧。
心虚!
这不仅原文对不上,字恐怕写得更加不对。心中有些忐忑。
正在思忖着,却忽然感受到张良强烈的气息,原来是他猛得俯身,以便更加仔细地端详我写的字。此时他的脸颊离我的额,不到半拳距离,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我感觉耳根灼热,脸颊发烫。
他微侧头看向我,“子清未曾练过小篆?”
他的呼吸拂过我的面庞,此刻我觉得他夺走了我的呼吸。如果此时光线不那么黯淡,我这样子一定会被他看了去。
“呃!子清确实从未习过小篆,以往先生所教,皆为隶书。”承认吧,你这写的,不容得你否认!
“如此,习字乃积微班初级课程,青竹班已不再教授此等基础,子清显然,基础还未夯实。”张良端详着我的字,若有所思地分析道。
而我听到他这番话,登时震惊,抬头看向他。而此刻他的目光也从竹简上挪开,转而看向我。一瞬间,我便和他四目相对——
他站立俯身,我跽坐昂首,他单手负于身后,我双手并握膝上。
此刻,我看到油灯晕黄的光芒在他旷蓝的眸中闪烁,仿若夜空中的星辉明灼,微风悄悄从半掩的窗间掠过,拂着他额畔的青丝微扬,我一时愣了神,呼吸凝滞,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而他的眸中也略过一瞬惊讶,随即的一声闷笑却将我的思绪找回,惊了一下,便低下头,握了握拳,不敢再直视他。
“不仅小篆,还有算筹。子清的基础,还需要夯实。”张良的声音忽然轻柔了下来,声色沉润,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撩人。
好似一颗石子投入湖心,微滞一瞬,便有水波轻漾开来。
可接下来,从他鼻息间溢出的轻笑,让我回过神来——
他的意思,莫非是要将我调至积微班,那里可都是十岁左右的小朋友啊,我这样被降级,该是多没面子啊!!!
“请三师公留我在青竹班,弟子定当勤勉习之!”我才不要降级呢,丢死人了!
张良直起身子,径直走向案几的另一旁,与我面对面跽坐,“为师倒是相信,以子清的聪明伶俐,定可自习之。只是庄内规定,学习之道,基础为先。”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就问你,谁知道!!!
我微微调整了呼吸,“那就,请三师公装作不知晓此事,可否?”我依然保持着原姿势,但说出这话时,抬眼看了看眼前这妖孽!只觉得他嘴角间的浅笑特别刺眼。
见他默不作声,抿了抿唇,心下一横:“权当,子清再欠三师公一个人情!”
怎么样,满意吗?满!意!吗!
张良唇畔的笑意更深了,“这可是第四个了。”
“已经欠了仨,再多一个也无妨!”我撇着眼,小声嘟哝道!
桌案那方清晰地传来一声轻笑,张良这才伸手将我手中的笔拿了过去,揽袖在竹简的空白处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