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渐急,葫芦巷中的将军府,像一头息声的猛兽,隐而不发。
小仆们躲在屋中不敢出来,管家谨小慎微地领傅云昭与他身后的数个缁衣卫往内院走:“我家老爷在抱厦备了茶等候大人,还请大人随小人来。”
傅云昭着缁衣,身绣飞鱼,紧袖束腰,腰佩横刀,一副武将打扮。襄国重文轻武,傅云昭虽是缁衣卫指挥使,只听命于天子一人,与寻常武将不同,但也要礼让身为礼部侍郎的崔岚三分。
“不必了。”他让人停在前院的花厅前,对管家说道,“我们怀疑刺客与崔山崔将军有关,只是崔侍郎与崔将军并未分府,让崔侍郎误会了。”
管家一听此话,心松了一大半:“大爷居所在东院,只是院中都是女眷,可否让小人着人通报一声。”
夤夜时分,正是酣眠时候,女眷多有不便。
傅云昭没有一点犹疑:“不必!”抿了唇,神色比方才凝重了一些,“刺客狡猾。”
语罢,挥手让身后的缁衣卫行动起来。
一时间东院一屋子女人厉声惊叫,抱头鼠窜。大夫人小杨氏套上袍子,微颤着指尖扣错了扣子,轻泣道:“好好的怎么又乱起来了?不会是你爹在边关犯了事儿吧?”
身旁的丫鬟喜儿帮着她解了又重新扣上,安抚道:“夫人莫怕,钱嬷嬷已经出去应付,大小姐在家呢,府里乱不了。”
与她同住一处的小女儿崔濒颇为不忿:“尽欺负我们这些留在京中的弱质妇孺,有本事找我爹去呀?”她年纪小,动作快,早系好了裙子,从床上蹦下来,叫喜儿别忙了,“快去告诉大姐姐。”
从主屋穿过一个窄廊就是二小姐崔颖住的兰院,崔颖性情温柔持重,自小饱读诗书,遇见这种事虽也心慌意乱,但还能稳住。叫水仙将院内的灯全部点亮,只坐在自己寝室内的小厅等着,身旁有一位老嬷嬷陪伴。
缁衣卫陈七进来时,用眼睛从上到下剐了她一遍,见她傲骨铮铮,也不敢过于放肆,带人在房内绕了两圈没搜出来什么就走了。人走了,崔颖也没有松懈:“水仙,陪我一道去竹院。”
竹院在东北角上,从主屋过去,必经过兰院,于是母女三人在嬷嬷丫鬟的搀扶下,踩着碎步小跑着追去,正碰上傅云昭叫人去拍门。
半天才叫出来一个老妪。
那老妪见门外火把冲天,但雨势太大,她老眼微睁只看见许许多多的人影:“来这么好些人做什么?是我们小姐做错事了,皇帝陛下叫人来抄家?”
管家眼皮猛跳,这位大小姐浑身反骨,身边的人也各个没有眼力见,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严词呵斥道:“胡说!再口无遮拦必让夫人严惩你。”
雨声如瀑,她也听不真切,问道:“你说什么?”
缁衣卫动作迅捷,气势如虹,都想一鼓作气将将军府抖干净,没想到遇到个眼瞎耳聋的老妪阻了前路,众人一下烦躁起来。
陈七第一个没沉住气,推刀出鞘:“再拦去路,杀了你。”
崔濒与母亲一道打伞站在雨里,隔着大雨都能听出他的杀气,更气不过了,叫嚷道:“你们欺负人,男人欺负女人,年轻的欺负年迈的。我大姐姐得天子青睐,是有望成为太子妃的人,你们竟也不放在眼里,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受这样的羞辱。”
傅云昭被吵得脑子嗡嗡的,蹙眉上前两步,将那老妪手中捏住的两扇门重重一推,院门大敞,人跟着他跨了进去,没人管滑坐在旁的老妪。
这院子巴掌大,站在门口就一眼望穿了。
主屋四面大窗尽开,屋内灯火通明,雨珠子沿着青瓦不停往下坠,砸在石板上噼啪作响,方才在院外,人声鼎沸,好像一点都没有传到屋内。
崔颜身着常服,盘坐在禅榻上,手上把着一套九连环解闷。
屋外门边跪着一个丫鬟。
傅云昭带人入院,上了廊道,一入雨帘,冲鼻的香味被灌入五脏六腑,不难闻但也谈不上好闻。
小杨氏母女三人皆是一愣,想不出她又玩了什么把戏,只是方才的紧张与羞愤少了大半,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此时崔颜再不知有人来就太假了,她放下手上的九连环抬首朝窗外探看,认出来人也没起身,说道:“没想到是傅指挥使亲自来,请进。”小杨氏进来,她才起身行了礼,崔濒挣脱母亲的手,冲进崔颜怀里抱着她的腰不放,崔颜顺势搂住她的肩。
傅云昭还是顾忌崔颜的,没了之前的气焰,指着门口的丫鬟问道:“大小姐大半夜还罚婢子,不知是为何?不合意撵出去就是了。”
“这不是为了等你们吗?”崔颜娇丽,笑起来更是惑人,“从公主府回来本已要睡下了,只好起来重新梳妆,她却失手打翻了太子殿下送我的天香。”
在场的缁衣卫都为之惊艳,天下皆知玉京有三景,其一雪覆明宫,其二柳浪飞樱,其三崔颜打马过长街。他们有生之年或许是瞧不见第三景了,但却能瞧她一笑,已是三生之幸。如此颜色,也难怪太子会喜欢她,因此他们身上的许多戾气跟着淡了些许。
“小姐就饶恕奴婢吧,奴婢瞌睡迷糊了,真的是不小心的。”壁宿伏在地砖上求饶,将这一大群人扯回现实。
傅云昭明白她们主仆是在埋怨自己,抱拳示意道:“不久前得到消息,这刺客或许与大将军有些干系,我们不敢轻慢,以免冤枉了大将军。”
崔濒又想骂人,靠着崔颜,胆子更大些:“要是怕冤枉我爹,为什么不给我们辩白的机会,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你们就是欺负人,还说的这么好听。”
傅云昭对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孩怒气渐生,瞪向崔濒,崔濒到底还小,往崔颜身后躲了躲,瞪回去,但眼泪不争气地悄悄流了出来。
崔颜垂首问她:“他欺负你了?”
“大小姐说笑了。”傅云昭被雨淋透了,鼻子发红眼睛发涩,本就笑得勉强,如此更是难看至极,“我怎么会欺负小孩?”
崔濒:“怎么没欺负,就是你,搜个人连我娘的衣柜箱笼都翻了,还说不是欺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