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听闻,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他抬头望了眼楚晚宁,想起家中年迈的老母亲,妻子望眼欲穿的等候和孩子稚嫩的笑脸,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楚晚宁放下茶杯,从包袱里拿出一张银票和几两碎银偷偷塞给他,“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车夫不敢收,颤巍巍地准备跪下,楚晚宁拦住他,慰道:“猛虎山我去过几次,认得路。而且我略懂拳脚,打不赢可以跑。若您跟着,免不了拖我后腿。”
车夫见她如此说,心跳慢慢平稳,也不再推辞,只收几两碎银,银票推回来还她,“谢公主宽容小的……”
“都收着吧,这儿离皇城远着呢。”
车夫拗不过楚晚宁,收了银票,心含愧疚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离开茶馆。
楚晚宁结账之后,独自驾着马车过了清水镇。
日上中天,路渐渐难走起来。
她便知,自己已然进入猛虎山脚下。
母后的墓穴就在前方。
一年没来,墓穴杂草丛生,横在墓碑上的藤蔓正开着紫色的小花,偶尔招来几只蝴蝶四处飞,就好像母后知道她来一样,在和她嘘寒问暖。
楚晚宁依照父皇的嘱托,将那几封信烧给母后。
她跪在墓前,看着那点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燃起的青烟像是父皇温柔的手抚过她和母后的脸颊。闭上眼,耳边似乎还能听见父皇母后低语的声音,那熟悉的语调,仿佛大家从来未曾离开过。
也不知母后收到信后是否会欣喜乐然。
正欲将墓碑旁的藤蔓往后挪,忽来一阵山风卷起轻薄的信件打着旋儿飞到枯草丛中,燃起一簇小火苗。
楚晚宁慌忙起身,提起裙摆跑去踩火。
可山风似乎和她杠上了,满天火星犹似赤色的雨洒落山林各处。
她站在半山腰,望着各处燃起的金光,心中一阵发紧。
她本是来探望母后顺便替父皇办事的,却没想到小小火苗竟让山林陷入火海,热浪逼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伴随着木桩倒塌的巨响,隐约还听见四方有人喊“灭火”。
循声望去,火光中有一群人分三波,一波折下青枝奋不顾身前去扑火,一波砍伐周围的枯枝野草做出隔离带,另一波则下山借桶拿盆接水。
混乱中,她望见火盛之处有一人影撑着苍天树口吐鲜血,四周无人注意到他。
她左瞧右看,寻一处火势略小的道冲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的焦糊混合着木头燃烧的刺鼻气息,熏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抬起手帕捂住口鼻,微眯眼睛,努力在浓烟中寻找那个身影。
终于,在苍天树后找到了他。
周围的火苗已经舔舐着他的衣角,发出滋滋的声响,她跑过去将那团火苗踩灭。
这时,他注意到身后有人,下意识转身掐住她的脖颈。
切切实实接触到彼此的灼热,两人皆为一怔。
他的脸被火烟熏过,黑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楚晚宁的心仍然猛一颤。
这眉眼,她再熟悉不过。
上辈子,就是他带兵闯进公主府将她从冰冷的池底捞出来,并怒斩陈肆,最后被父皇治罪,打发他继续守着猛虎山边境,永世不得入皇城。
没想到这辈子,竟会在这儿遇见他。
“将军?”她喊了一声,声音却被火势吞没。
他眼神依旧锐利,和上辈子那场飘雪别无两样,寒得令人发颤。
热浪几乎将两人吞噬,火星溅到她的衣袖上,瞬间烧出几个小洞。
她瞬间不觉身子发寒了,咬紧牙关,挥开那只装模作样的大手,扶起他往外跑。
“公主何缘来此?”他的嗓音低沉而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困惑。
“别说话,先离开这里!”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出火场,楚晚宁搀扶着他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
那方火光渐弱,仅有烟灰四处飞。
楚晚宁瘫坐在地,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还残留着火焰的余温在微微颤抖。
她望向姜衢寒,他正抵着粗糙的树干席地而坐,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而沉重,却仍强撑着抬起眼皮,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似在等方才问题的回复。
楚晚宁垂下眼帘,眸底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宫中待腻了,我想出来见见世面。”
话落,姜衢寒并未回话,只一味地盯着她的脸,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
楚晚宁有些局促,干脆转过身,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伤口。
却听得他低声说:“多谢公主相救。”
楚晚宁脸颊微热,眼神不自觉飘向别处,“将军不必谢我,该是我感激将军才对。”
“为何。”
楚晚宁微顿,一抹绯色悄悄爬上耳根,“其实这山火是我不小心引起的…”
她后半句话尚未及时说出口,却见姜衢寒如遭雷击般楞在原地,旋即抬手扶额闭上眼,声音沙哑却带着压抑的无奈道一句:“你真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