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余晖映照在翰林学士院的门楣上,镀了一层金边。
院外街巷,行人渐稀,唯有远处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与晚霞相印成趣。
院门两侧,古木参天,树影婆娑,两道身影走在其中,竟也像这画的一部分。
魏洵伸展着略微僵硬的背脊,迎着晚风带来的丝丝凉意觉得舒爽不少。
自己还未曾在此时在这条巷子走过,竟然错过了如此美景,可惜可惜。
看着身侧之人映衬在夕阳光辉下的侧颜,转瞬之间他心中浮起一个念头。
“文大人,我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想法,可不可行?”
“殿下请说。” 文卿远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魏洵。
“以后只有我两之时,我唤你阿远,可好?”
许是夕阳正好,亦或者魏洵双眼诚恳,文卿远没有张口说些什么君臣之道。
“殿下,那容我向您讨一句话。”
魏洵听其语气何其慎重,也严肃了起来,他站定在文卿远面前,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闪躲。
“文大人请说。”
“殿下那日所说,愿与我结为君子之交,仅为仰慕我的才华,并非权势所驱,是否真心?”
看样子,这话在文卿远心中已憋了良久,终于问出口了。
“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可鉴,我魏洵,对文卿远所言,皆为真心,至诚无伪。”
魏洵就怕文卿远什么都憋在心里不坦诚了,问出口便是好事。
君子之交确实也不算作假,偶尔玩玩文字游戏想必上天也是允许的。
文卿远好似如释重负,他眼角含笑轻轻点点头:“希望殿下不要辜负微臣信赖。”
这便是应下了,魏洵心中喜悦,郑重其事的轻声唤道:“阿远。”
两人并肩徐行在这幽静街巷,步履轻缓,或沉默或随意谈论着夜色美景。
不多时便走到了一条溪流边上,溪水孱孱,周围草地石缝中,间或发出几声清脆虫鸣。
看着眼前之景,文卿远眉眼弯弯:“殿下,介意在这石头上小歇片刻吗?”
魏洵嗯了一声,扶着文卿远的手臂盘腿坐下。
文卿远也靠着他屈腿坐在一旁,静静欣赏流水卷着细碎的月光飘向远处。
“阿远,现下心情可好些了?”
文卿远虽然不提,可是魏洵能感觉到他此时放松了许多。
“倒是什么都瞒不住殿下。”文卿远嘴角带笑,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阿远,你若想说,那当然好,你若不想,我就默默陪着,只不过我是希望你开心些。”
但若是凡事你都想对我说,那更是顶级的好。
文卿远幼时相熟之人不在华都,父亲去世后,家中族人都以二叔为重。
明明身在文府,却总觉得自己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不知道是心中憋屈已久,还是魏洵关切的眼神过于热烈。
文卿远明知不该向一位皇子谈及家事,却在四目相接之时开了口。
“我五岁时,母亲难产去世,父亲对母亲情根深重,也无意续弦,便不顾族人反对将我带在身边。
因父亲职位所需,三五年就需调任不同州府,我也跟着见识了许多。
三年前,我父亲战死沙场……我无意参军便返回了华都,至于我二叔的事想必殿下都知道了。”
魏洵一生顺遂,只在话本中读过如此大悲之事。
明明自己早就探查到这些往事,也是自己希望文卿远坦诚相待。
可当眼前之人亲口道来,他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安慰,向来口若悬河,此时也只能轻拍文卿远的手背以示安抚。
“我回到华都不久,曾向二叔讨要过父亲遗产用以考取功名。
二叔当着众族人面说我还未束发,如此年幼怎么能管理好父亲遗产,不如由他妥善保管,待我束发之时再物归原主。
此话处处在理,族人们也都点头称是,我不得作罢,总想着毕竟是自己亲叔叔,自然是说话算话。
可没曾想,如今不仅束发加冠,自己也有了一官半职,却依然拿不回父亲遗产。”
从旁人嘴里探查到的三言两语,再添上本人亲自描述的细节,文卿远过去的一小块就这么拼凑在了魏洵眼前。
许是魏洵表情过于凝重,文卿远反倒笑着开导他:“殿下不必如此表情,我现在日子较之前两年已经好过许多了。
刚回华都那一年,我想要买书以增学识,然囊中羞涩,我就只得去寻一些书画阁卖画,籍籍无名小辈妄想在华都这文人墨客聚集之地售卖画作,何其难也。
我还算运气不错,后来在丹青阁竟然卖出去了许多。”
回想起那两年的时光,文卿远依然觉得感概万千。
文府断不会亏他日常吃穿用度,只是还想要额外添置些书籍文具便颇为勉强。
那两年文卿远日.日熬到深夜,不是潜心读书便是泼墨作画。
但所作之画稍不留神就被文萧宇给毁了,又得重作一幅。而科举典籍文房四宝皆要钱,好在自己靠着卖画撑了过来。
若是当时放弃,眼下只会更加窘迫。
只是不知那些画作卖给何人,此人是否珍惜。
文卿远语气一转轻松愉悦:“尤其最近的画作售价颇高,我看这丹青阁倒不像是做生意的,更像是做善事的。”
他笑意吟吟看着魏洵。
最近文卿远送去丹青阁的画作,掌柜所付之价都高出寻常数倍。
谁都知道,若非大家之作,根本值不了这么多钱,文卿远好几次换着法儿的试探了掌柜。
幸好魏洵早已仔细交代过丹青阁,确信没有被他问出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