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有云松在就行,我用完膳再睡,不必打扰。”
众人皆行了礼退下。
憋了一路的云松总算有机会开口了:“公子,您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和离又升任的,还有这处宅子……”
刚听到和离的旨意,云松先喜后忧,和离了不能住在皇次子府,难道公子又要回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文府去吗?
没料到殿下居然额外安排好了住所。
美食当前,文卿远却食不知味,心里已是九曲十八弯。
云松给文卿远添了一碗绿豆粥,压低了声音:“公子怎么如此平静?您与殿下和离了,不就可以大展宏图之志了吗?现下有升迁,又有这栋宅子,也不用回那文府受气。怎么瞧着您并无欣喜之色呢?!”
文卿远抬起眼皮撇了云松一眼,这人还是如此心思单纯。
大成王朝民风开放,同.性皆可成婚。
只一条,与皇室宗亲成婚之人均不得在朝堂担任要职。如已身居高位,成婚后无论何人都得调任降职,这也是为了避免外戚干政。
大成王朝自建立以来,便严格遵守这一祖制。
对于其他不少贪图富贵享乐之人,若能被皇子皇女看中,一朝攀上高枝,成婚后哪怕没有正经官职,也能有个郎君都尉的虚名,倒也算是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只是对于十五岁便高中状元,人称旷世奇才,百年一遇的文卿远而言,那道指婚圣旨,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喜讯。
无人知晓他的鸿鹄之志就这么灰飞烟灭,也无人知晓当时的他是以何种心情与皇次子魏洵拜堂成亲。
指婚圣旨来的突然,现下和离圣旨亦是如此。
文卿远一身傲骨,不喜受制于人,哪怕此次调任是他心之所向。
他咽下一口绿豆粥,这粥清香但没有丝毫甜味。
华都达官贵族多嗜甜,毕竟糖是不可多得的奢侈之物。只是自己从小就不喜甜味,回到华都后,每每遇到宴席都得强忍着不适吞下各类对他而言过甜的菜肴。
殿下,您可真是心细如发。
“你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还需要我提点你吗?”文卿远拨弄着碗里的粥,不轻不慢的开口。
云松顿时察觉自己有所失言,认错得给文卿远做了个鬼脸,在自己嘴上比划了一下,表示知道了。
可少年还是沉不住气,又忍不住好奇起来:“公子,何内侍低声和您说了些什么呀?”
文卿远示意云松仔细瞧了瞧寝室布置。
这屋内家居用料,物品陈设摆放,皆是按他喜好而来。就连案几上的毛笔挂放顺序都严格遵照他的习惯。
他又吩咐云松打开衣柜门,随意拿出面上的几件素雅长衫。
初看似乎只是普通绸缎,可仔细一瞧这面料暗纹便知皆是由贡缎制成。
民间难以分辨,但是朝堂之人必定能一眼识出。
文卿远躺在床上,望着头顶青色的帷幔,想要厘清今日发生的一切。
屋内檀香袅袅伴随着清脆鸟鸣愈发催眠,本就疲惫不堪的文卿远抵挡不住睡意的合上了眼。
迷糊间,他想到了这床帷上绣的是自己最爱的云纹。
此等用心,却让我切勿参杂私情。
殿下,当真以为我文卿远没有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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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往日文大人在府里,殿下早就起床了。
只是今日不同寻常,寝殿内一直没有动静,大家都拿不准要不要进屋伺.候,毕竟小祖宗向来贪睡。
除了文大人,还没人敢扰他清梦。
又有一名小侍女过来问话,小厨房的饭菜都在锅上保着温的,再放就软烂不适口了。
其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守在外屋侧耳听了好半天,才隐约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
“殿下?”其佑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厚重的床帷下又飘出一声没精打采的叹息。
其佑赶忙走进里屋,掀起了床帷。
静憩于床榻之上的男子其眉若远峰之棱,眼似秋水之波,此刻眉头微蹙,似有千钧之重压于心底。
这般忧郁,非但未损其风华,反令此玉琢之容颜,更添了几分柔情。
“殿下可睡好了?”
魏洵捏了捏眉头:“是压根儿没睡。”
其佑扶起魏洵,往他身后加了一个软垫,望着他眼下的青黑,想要开口劝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不是心里在骂我活该?”
魏洵看着其佑的表情都知道这丫头定是在心里诽谤自己。
“殿下,这可是您说的,奴婢可不敢。”
其佑又从外屋拿来两个冰凉的布包敷在魏洵的双膝上。
昨日魏洵在勤政殿内跪了大半天,膝盖一片紫黑,可把其佑心疼坏了。
从小到大,魏洵什么时候跪过这么久,受过这等委屈。
“传膳。”其佑对着候在寝殿外的宫人吩咐到。又回到魏洵身边为他束发。
魏洵偏了偏头,躲开其佑的双手:“我就在床上吃,你把榻几搬过来吧,今日不想起来。”
等布菜的侍女都退下了,魏洵终是憋不住了。
“阿远……咳,文大人如何了。”
其佑一脸恨铁不成钢,喂了他一勺肉粥,才无可奈何的答复:“刚才凌鹤已经回禀过了,文大人接了圣旨已去新宅子,朝膳也用过了,现已躺下歇息了。”
魏洵还想开口,又被一勺粥堵上了嘴,他囫囵吞枣的咽下去:“那他看上去如何,欣喜吗?”
“这倒没有,说是面色沉沉,看不出来什么。”
“昂……如此。”魏洵心里嘀咕,还以为文卿远至少会面露喜色,可能是近日累着了吧。
魏洵躲开其佑追到嘴边的勺子:“让他们勤快点,每天事无巨细都要回禀。知道吗?”
其佑放下碗勺:“那您既然要这样,干嘛非得把文大人的新宅子安置在离咱们府这么远的东边,小的们一个来回,脚程再快也得半个时辰。”
魏洵看着窗外雕栏画栋,手指无意识的揉.搓着被角,声音低了下来:“离皇兄近点,对他好。”
“您倒是事事为文大人考虑周全了,谁来考虑考虑殿下您呢?”其佑对于文卿远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只是看着魏洵这么备受折磨愁眉苦脸,话里不免夹枪带棍了些。
“是我对不住他在先,此事权当弥补之前的过错了。”
魏洵强撑着笑了一下,便不再言语。
若不是与自己成婚,凭借文卿远的博学多才,样貌性情,如今的他怎么会只是一个正七品的翰林学士院编修。
是自己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其佑撤了菜,又把因为魏洵侧躺而滑落的布包重新固定好在膝盖:“殿下可是后悔了?”
为了将就布包,魏洵仰面躺着,眼神勾勒着床帷上的云纹图案,好一会儿才开口:“不后悔。”
不后悔求旨和离,但后悔曾经的冒失。
只是他也有他的骄傲,这句后悔他无法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