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落针可闻,蓝其坐在距离病床一尺远的地方,她想打哈欠,但有点不敢。
他们已经试过了,这是能够让阿庆不要尖叫的最小距离,再近一步,阿庆就会尖叫。
本来这个距离是从病床到门口的直线距离,但今天谢林川心情不好,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起码,在蓝其的印象里,这是谢林川第一次用抢指着一个女孩儿,冷冰冰地要她闭嘴。
事实证明,阿庆只是神经化,她还并不想死。她缩在被子里,警惕地用胳膊把自己的膝盖抱紧,手上的点滴针刚刚被谢林川找护士拔掉了,细瘦的手臂从病号服里伸出来,像是一截儿没有生命的枯枝。
交谈的效率太低了。谢林川之前跟过不少审讯,也碰到因为语言不通而完全不能交流的情况,但这一次局面却有些暧昧。
刚刚电话里历城还在问他,这件事到底要不要报给当地警局,毕竟他们的任务是调查地震,而不是查清谋杀,但谢林川潜意识里并不想放手。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把这个案子划到他掌控之外,就等于他要把木生划到他的掌控之外,也就间接等于,他要把木生还给保护局。
说严重些,让队内随行顾问出事这件事甚至可以算作是他的失职,如果真的有人要追究,说不定会让他彻底从这件事中抽手。
但他不想放走木生,至少不是现在。
谢林川很少拿一个人这么没办法。他有很多话想问他,但他却又不想逼他。
刚刚他扫了眼木生的检查报告,当他看到那几个的身体数据可怜巴巴得摆在那儿,谢林川甚至产生了就这样不管不顾把人带回临川的想法。
从临川带的烟快用完了,他只带了一周的量。交代完任务时有人给他打了一个简短的电话,谢林川接通,听筒里的女声询问他需不需要再拿一些烟——被他拒绝了。
叶烟沉默半秒:“你找到他了?”
谢林川“嗯”了一声。
“活着就好。”叶烟就说:“尽早把他带回来吧。”
谢林川再次“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时他刚好路过木生的病房。他听不到木生的心声,但如果彼时木生愿意去听他的,就会听到男人的一声轻叹。
人类百年,他不想木生连一半的日子都活不到。
*
蓝其终于打上了那个哈欠,与此同时,谢林川站起身,走到病房唯一的一扇窗子面前。
窗边没什么痕迹,刚刚木生摔下去的时候应该已经处于短暂的休克状态,所以完全没有挣扎。
但尽管如此,能把一个成年男人电晕并从六楼推下去,这个女孩儿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谢林川摸了摸窗台,他刚刚看到了木生口袋里塞的那张写有病房号的纸,但并没有在病房里发现有油性笔或者笔记纸。
谢林川身形顿了顿。
他忽然回过头,长腿微抬,狠狠的踹上了阿庆的病床,锁住状态下的病床甚至被他踹得移了位。
女孩儿立刻开始尖叫起来。
蓝其愣了愣,男人一把将她带离床边,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朝床下开了一枪。
杀猪一般的吼叫声骤然炸裂。一个黑影狼狈地从床下爬出来,床铺被他撞得里倒歪斜,头也不回的只往门口爬去。
但他爬不动,地面骤然积了一层粘稠而腥臭的血迹。
谢林川很快收枪,直起身,不动声色地挡住蓝其的视线。
他击碎了男人的膝盖骨。
门外的警卫连忙闯进来,谢林川蹲下,捏着还在哀嚎中男人的下巴看了一眼他的脸,想起了前天在母亲村内匆忙的那一面。
他记人脸可以过目不忘。这个人,就是阿庆的父亲。
“带走。”谢林川皱眉。
警卫甚至没有回神,身体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听从他的指令,冲上来将人摁住。
因为谢林川没有开口,竟然没有人想到要去叫医生。
地上一滩血。阿庆脸上已经完全没有血色了,谢林川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他走到她身边,阿庆看着他,这次却没有尖叫。
谢林川没有碰她。金色的眼瞳如审视猎物一般盯着她的脸,似乎在掂量她在这件事中究竟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病房里安静的只有风声。
谢林川,拆一只手铐,把女孩儿拷到了病床上。
*
毛正义从精神病院拿到搜捕许可回来以后才听说黄午被抓了。他先去木生的病房找了一圈,没找到谢林川,然后才开始问护士那个新被抓的人送去哪儿了。
其实这也不用他问,他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急诊室被封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警卫,还有一个穿便装的人正在那里交代事情。
是熟人。历城回过头,朝毛正义举了举手,算打过招呼。
“没有生命危险,就是膝盖骨全碎,大概率下半辈子是个跛子了。”历城点了根烟,下巴往急诊室送了送:“你老大下手是真狠,黄午一辈子做的都是走私劫掠的生意,得罪人肯定不少,这要是让他跑都跑不掉,比要了他的命还残忍。”
毛正义吐了吐舌头,他对这些没概念,赶在历城第一口二手烟从他肺里吐出来以前,窜进了病房里。
附院急诊几乎就是个摆设。这是个以疗养为主的院区,紧连平关山,除偶尔有登山客发生意外之外,基本不会接到情况危急的急诊病例。
毛正义穿过警卫走进去,谢林川刚好拿着一份口供,迎面跟他对了个正着。
白猫立刻把许可令递给他。
谢林川只让医生做了简单止血和止疼,他要趁黄午还没来得及反应前让他交代干净。
这种人果然怕死怕伤,谢林川还没怎么开口,黄午就已经几乎把自己能说的都说了。
他现在腿断了,最好的结果就是进监狱,起码能让他的仇人们慢一点找到他。
起初他只承认了把木生推下楼的事情,谢林川问了他人口走私和母亲村地下的空洞,起初他支支吾吾不肯说,但没憋多久,也都招了出来。
母亲村名义上是空寨,只有三四十人居住,但其实暗养了许多女人。这些女人都是从各地掳来的,支教的女大学生,偏远山区的游客,精神病人,还有很多去异地打工或者上学的女孩儿。
她们被母亲村中转贩卖,通过无休无止的孕育生意为母亲村赚取高额利润。这些年过去,很多女孩已经死了,就埋在平关山那些风景名胜之下。
母亲村,母亲村。
往来不绝的游客永远不会想到,他们兴奋来访的自然圣地之下不过几米,却埋藏着十几个受尽折磨的无辜魂灵。
而还有一部分,侥幸活下来的,就留在母亲村,继续为他们生下女孩儿。
阿庆就是其中之一。
母亲村男人会说普通话,能与外界交流,但只教授女孩儿说硿语,也就是平关山山区独有的地方语言。
这样一来,这些女孩儿就算有一天逃出去,也永远无法向外界求救,更无法在外面的世界生存。
就黄午所说,当这些被生下来和被掳进来的女孩儿们发现,母亲村这个地狱已经成为了她们唯一的容身之所,她们就会更加卖力地“工作”,以免自己被村庄淘汰。
.……
说实话,谢林川有想过母亲村涉及人口贩卖,但没有想到,程度已经恶劣到了这种地步。
他们甚至不觉得这样有罪,因为他们的祖辈都是这样过活的。
黄午消费和侵犯着他的母亲,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