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桨的声音太吵了。谢林川挑了下眉,看向沈怀真。
谢林川的眼底浮出一丝异样的神色,笑了笑:“……除了我,贵司还请了别人。”
沈副局长顿时汗颜。
“我们聘请了一位动物学专家,”怕这位谢队长临时撂挑子不干,沈怀真急忙解释: “平关山是自然保护区,保护野生动物种群安全也是救援任务之一。”
谢林川十分善解人意道:“原来是这样。”
“不过他只是来做行动顾问,不会直接参与决策,”沈怀真:“也不会直接参与救援活动,这您可以放心……”
沈副局长的后半句被机械声吞没,谢林川没多说什么,走出帐篷,沈怀真连忙跟上去。
直升机正徐徐地将螺旋桨停下,舱门开启,一个人从飞机上走了下来。
在看清人的那一刻,谢林川抿了下唇。
那人非常瘦,没有穿鞋,身上套着一件纯白的无菌服,露出的脚踝皮肤苍白到病态,从未见过光似的,走近了甚至可以让人看清薄薄一层皮肤下泛青的血管。
不断有碎发从青年耳侧垂下,又被平关山的风吹起,漆黑的睫毛此时全部垂着,脸色看起来差到极点,表情却十分平静。
身后跟着他的人似乎是对他说了什么,只看到那人抬起脚,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
视线稍稍偏下。
谢林川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沈怀真察言观色,莫名觉得谢林川与此人十分熟悉:“谢队长认识吗?”
“嗯。”谢林川平静道。
沈怀真:“啊?”
金眸瞥了眼身边的局长,又补一句:“……是我老婆。”
话音刚落,沈局长正好将准备好的说辞吐出来:“原来如此,这不是巧……”
沈怀真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谢林川没再回答。
沈怀真想到刚刚山坡上的那个坟。不可思议地抬眼望去。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尽管在沈怀真并不算长的人生中,“漂亮”是他理论上只能用来形容女孩的词语,但他此时确实想不起其他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眼前的这个“病人”。
可就这么一个弱不经风的人,脖颈上、两只手腕以及脚腕上,都被人用一看就非常沉重的锁链捆绑着。
锁链的另一头被他身后的人握在手里,让人几乎能够想象,牵着锁链的人哪怕只需要恶作剧地轻轻一扯,就能够让眼前这位单薄的病人摔个趔趄。
沈怀真这才注意到,有四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一直跟在这位病人身后。
……简直像在牵狗一样。
沈怀真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
最初接到消息的时候,沈副局还以为会来一个白发苍苍的学究,或者什么著名高校毕业经验丰富的研究员。
可是没有想到,来的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看起来身体很弱,不像该出现在嘈杂的救援现场,反而像是该被好好养在什么疗养院。
雪上加霜的是,看到那些锁链的第一秒,沈怀真便感觉到,谢林川周身的空气都绷起来了。
谢市长很不高兴。
他一直皱着眉。青年身后的那几个全副武装的人非常没眼力见地拿枪怼了怼病号服的后背,垂着眼的人被迫踉跄了一下,差点摔。
谢市长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这是保护局的木生,木顾问。”
带头的一个人向谢林川伸出手:“您是沈副局长?交接文件我们已经交到了您手里。”
“……请原谅我们的失礼,”
士兵声音机械,解释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根据协议,在平关山救援期间,我们有权派人保护木顾问的人身安全。”
男人淡金色的眸子扫了他一眼,没接他那只手,而是看向眼前的病人。
青年注意到他的视线,他第一次抬起头。
看到谢林川的眼睛时,青年微微一怔。
病人呆愣片刻,下意识后退,似乎有点想躲,可此刻毫无掩体。
察觉到他的意图,身后的人又用枪口顶在他后背。
病人没办法动了。
他低下头,谢林川看到他脖子上的项圈。
那其实不是铁链,而是一个项圈。
谢林川见过这种项圈,佩戴者会被箍得喘不过气,项圈内部则塞了利刃和毒药,这意味着拥有遥控器的人可以随时随地地将他击毙。
病人避无可避,反而抬起头,对谢林川弯了弯眼睛。
他的声音有些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讲过话,因此说得极慢。
“请原谅…我。”
他举了举自己被锁住的双手,一字一顿道:
“不能…与你握手了。”
这实在有些怪异,病人说话的方式像牙牙学语的孩童,声音和对话内容却都是成年人。
谢林川没回答,眼神很沉地望着他。
瘦太多了。谢林川想。
眼前的人笑得很淡,却十分坦诚,沈怀真看得出他有些窘迫——没人像被狗牵着一样走出来还能不窘迫。但他的坦然将这窘迫包裹成了一种可以称得上诱人的羞赧。
尽管他们是在灾区的废墟上相见,沈怀真却觉得,他仿佛依然是在大学的校园里、某个很平静的午后,对谢林川说出这句开场白。
半天没得到回应,木生也不再开口。倒是身后的那几个士兵在他说那句话以后彼此交换了个惊诧的眼神。
“您好?”见谢林川迟迟不回答,带头的士兵道:“有什么问题么?”
沈怀真这才回过神,从谢市长身后挤出来,握住了带头人的手。
士兵明显一怔,看眼前满头大汗的沈局长解释:“好的好的,文件我收到的。灾区事故频发,还需要保护局多多支援。”
带头人看了眼谢林川:“那这位……?”
“啊,这位是临川市的谢队长,他和木顾问一样,也是我们特聘来的行动顾问。目前正在做行动队长的任务交接。”
沈怀真最善画饼,义正严辞道:“未来的工作还需要两方互相配合,协作互助,共同完成救援任务,重建灾区家园。”
谢林川闻言扫了带头人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带头人莫名觉得脊背发凉。
然后,他用没拿烟的那只手伸到木生被锁住的双手之间,捏着对方的指尖握了握。
木生微微一怔,就听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十分熟悉的声音。
“我是谢林川。”
谢市长说:
“很高兴认识你。”
……不是他老婆吗?
而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沈怀真在心里蛐蛐。
怎么看着这么生分?
木生很瘦,无菌服挂在他身上留了不小的空余,沈怀真引他去大本营,注意到病人手腕脚腕都有被锁链磕碰出的血痕,一双赤脚直接踩在满是碎石的废墟上,没走几步便鲜血淋漓,几乎一步一个血印。
而跟在他身后的特种兵全副武装,个个装备精良,但谁也没说给他找双鞋来。
再加上他身上的那些锁链……
当初请动这尊大佛时保护局再三声明,借人可以,但不允许任何人对木生的待遇置喙。
沈怀真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木生无论脾气多古怪他都有预期,只不过没想到保护局的“待遇”原来是这个意思。
谢林川仿佛一直没回神,自木生到来,除了那句自我介绍外,他几乎没有再说任何话。
人精沈副局长很快注意到,当这位低调的谢市长看到木顾问赤着脚时,立刻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