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卿,你可还有其他头绪。”
“长公主可知驻守西莞的世家是谁?”
“傅氏。”她又补充道:“傅氏与周氏同是开国将领,但自开国以来,傅氏一族选择驻守在西莞,几乎不在京城发展。”
“还有一人,或许长公主不太清楚,傅氏嫡长女傅春嫒曾是当今谢国公的娘子。”
“曾经?他们和离了?”沈施记得幼时隐约记得有人提起过,当时她不甚关心,未放在心上,经陈亦尚一提,她才对此有些兴趣。
“为何?”
谢元义年纪轻轻便继承爵位,想当年也是仪表堂堂,这么多年来也未曾娶妻续弦,只守着谢璟和谢蓉兰两人,在世家三妻四妾都是寻常事里到显得似一股清流。
陈亦尚抿了一口茶,摇摇头,“这期间的故事恐怕只有谢家之人才知晓。”
“不过,以微臣的拙见,傅氏眼中鲜少容得下沙子,这其中应当有什么误会,致使西莞的土地被贱卖。”
沈施垂着眸点头,眼见至日中,遂与陈亦尚告辞回府。
在离开前,陈亦尚将用螺钿镶嵌的木盒给她,让她回府再打开。
她在想玉田的湖泊若真是盐湖,是否与李家有关,不过如今不知又落到了谁的手中,还有发现此等隐秘之事的人究竟是谁?
“冯客卿可有消息几时回京?”
朱颜道:“今日戌时便可进京。”
“既如此,你去春悦楼留一封信让他今日到公主府,我有要事相问。”
“是。”
公主府。
“参见长公主。”
“免礼罢,冯客卿近日来辗转奔波,不必如此。”
冯忆安拢了拢衣袖,将沾了灰尘的袖子藏起来。
这个小举动被沈施发现了,“瞧见冯客卿如今的神色,料想你连日不曾好好歇息过,回京又赶到公主府中,是我太过苛刻。”
“来人,将云纱缎搬上来。”
这卷绸缎当真应得下它的名称,如云般轻盈,似纱般飘逸。
“冯客卿,可还喜欢。”
“公主府之物定不是俗物,只是……”
沈施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多说,这些年来,你为我到处奔波,若不收下,我心中过意不去。”
冯忆安启唇,未将话说出口,沈施与他插肩而过,叫来侍从帮他量尺寸。
他回头望着她的背影,流转在嘴边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明明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遥,却有仿若隔着几座城,几座山,和那些似乎夹杂着委婉拒绝举动。
等沈施再回望他时,他又恢复寻常,他不愿打破此刻平静的水面去看潜藏在水底的暗涌。
待冯忆安身围变成一串数字,堂中只剩下三人——沈施、朱颜和冯忆安。
“宁海可有什么发现?”
冯忆安点头,从衣服的夹层中将纸张掏出。
“此物是冯某潜入宁海县令府中找到的图纸,被藏在床底的暗匣中想来应是极其重要之物。”
接过被叠成巴掌大小的图纸,一道一道打开,纸上的图终于显山露水。
图上标注着许多地方,宁海、玉田皆在其上,每个地名上都被用朱砂画上了红圈,宁海与玉田的圈格外得大,沈施猜想或许是根据产盐量里划分,此外,玉田及其他几处还花了叉。
“对上了。”
画叉之处皆在陈亦尚得到的书中有记载,沈施估摸着,李府填不满的漏洞,靠其他的私盐大差不差。
可惜如今,李氏父子身亡,无法知道交易出去的盐田究竟是属于那个世界,好在还留有些线索,可顺藤摸瓜。
月色正浓,站在敞开府门前的冯忆安顿步停了下来,转身与沈施对视,他明了她的眼中没有爱意,良久后道:“春夏交替之际,风雨变换莫测,易患风寒,公主多加注意。”
“冯客卿亦是。”
大门关上,那道目光无情的如同天上的月光,说收就收。
密云遮住皎月,朱颜提着灯笼在沈施旁边照亮回听雨轩的路。
进到听雨轩,灯笼中的烛火被掐灭,只有桌边留有一节将熄未熄的火苗。
“朱颜,宫中如何?”
“陛下已与淑妃和好如初,想来是将事情都解释清楚了。”
“但愿如此罢。”
说来这两人的红线还是她无意之间牵起来的。
沈施离京前往怀州前,心中始终放心不下沈逸,却有没有办法将他一同带去,只好让周霜霏能时不时替她去看看。
一开始确实有颇多阻挠,但是周霜霏想着沈施离开前的嘱托,若是没有照顾好沈逸她心中有愧,遂每日去磨守门的公公。
应着她是周家娘子的身份,太监们只能委婉劝阻,然而时间久后,可能是被周霜霏的执着感动,也可能是被带来的各种糕点贿赂。
虽然装糕点的盒子被各种搜查,精美的糕点每层从五六个变成一两个,但最终还是送到沈逸手中。
某天,日益渐长的好奇心催促着沈逸蹲在宫门口,见到那人。
她就像天上下凡的仙子,只为了来给他送糕点。
第一次,沈逸见到了完整的糕点模样,却满心满眼都是送糕点的人。
这段关系并不隐秘,世家们觉得这两个小孩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况且周霜霏本就是世家的小姐,无非就是无处释放的善心,找到了能容纳它的地方。
听完朱颜的话,沈施还是惴惴不安,又让她再去宫中打探。
一开一合,只剩沈施一人,她轻启木盒,绣着排线错乱的兰花手绢顿时勾起,她与姑姑在怀州时,她因那番突如其来的变故殚精竭虑静不下心来。
于是姑姑便让沈施在女红中安定下来,可惜一个月后,她的手艺任然没有增长,最后绣了一朵兰花的手绢赠予姑姑,混了过去。
那时,连在父皇母后的葬礼上都没有哭的人,手中拿着手绢,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一会说她长大了,一会问她有什么想要的。
沈施无措地站着,肩膀出传来温热的湿意,眼睛砸吧砸吧,不知道怎么了。
她抬起手看着留下不少细小针孔的地方想,她只是想以此找借口不学女红而已,为何姑姑会哭得如此伤心。
仔细回想,她不过只说了一句,“姑姑,辛苦了,这是凝意连夜绣的手绢,赠予姑姑。”
后来等她长大,懂得的感情更多了,才知晓姑姑不是不伤心,而是将脆弱藏在心中。
葬礼之上都是世家,若是她此时垮了,身边这些人将会幻化为野兽,不仅会吞噬她,还有她身后的两个尚未成人的孩童。
心中的苦痛被不断压缩变成一块石头,堵住了她宣泄情绪的通道,但是她却能看到沈施的情绪,与她共情进一步加剧她的愧疚,像一个无底洞一般,从内而外地将她腐蚀殆尽。
然而沈施给她的手绢轻柔还带着她最喜欢的兰花图样,在她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在幽暗的环境中迅速生长,撑破堵住出口的顽石,带给她希望。
此后,沈施不在被关在屋中学女红,而是走出去学经商之道,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阖上木盒,昔日烟消云散,只留今人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