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煜的魂魄已经到了十分虚弱的状态,跟着两人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你们在往哪儿跑?”
“大桃木!从那里出去!”
“你们是从大桃木下来的?”
“不错,卢施主就被挂在大桃木上,我们花了好大力气才甩开这只大蛇,把卢施主的骸骨收了,”无言语速极快,“绝对不能再与它纠缠,这长虫可怖至极!”
“以肉体凡胎,强行从大桃木入幽冥,你们是疯了吗!”张煜只知道自己脑子要炸了,不愧是要死要活的袁禧带出来的兵。
无言:“张施主,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等并非是强行入幽冥,你太高看我们了,我们是被迫入幽冥的。”
几人一边疲于奔命,还一边有空闲聊,方黎觉得无语,呵斥道:“别说了!有什么话跑了再说!”
冥龙翻腾而下,发出长啸,震耳欲聋的声响传遍整个地府,就连无间地狱的业火都弱了几分。
几人被这叫声掀翻在地,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不知怎么回事,张煜一听这叫声,就感觉自己神魂被罄钟当头一撞,神魂都散了几分,竟有性命垂危之势。
魂魄状态的他对于自己身体的各种感受是更加灵敏的,身上三朵灼灼魂火也清晰地浮在他眼前。而此时在冥龙的犀利长鸣下,他的魂火竟在一明一灭。
无言忙说:“捂耳朵捂耳朵!这冥龙常年驻守幽冥,沾染上了鬼气,所过之处生灵尽被怨灵侵蚀,魂魄也要受损!”
说着,他还赶紧掐咒捏诀给张煜也布了个隐形的金钟罩着。
金钟隔绝了大部分音量,张煜才堪堪在恍惚间回过神来,他知道现在要是再呆下去,迟早要玩儿完了。
“此处离大桃木不远,快跑!”方黎冷静果决。
张煜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窜了出去。
方黎化身巨蟒与冥龙对立。张煜这才注意到方黎的身上也写满了红色的咒文,于手镯上的如出一辙,红色咒文一直上下滚动着,气焰熊熊。
但巨蟒在冥龙面前简直像一条小泥鳅,完全不具备一战之力。
无言:“蛇施主!”
方黎止不住的嫌弃,还不忘骂他一声:“蠢货!”
张煜打算干脆拼命一搏了,脚下一踩,凌空飞起,祭出扶光神剑,猛地向那冥龙劈下去。一时间,扶光神剑变得巨大,神光驱散了冥龙鳞片间的黑气。
方黎顺势绞上冥龙的角,就要将它使劲往地上砸。
张煜已经是强弩之末,扶光神剑也再发挥不出多大威力。
一剑挥下,冥龙反倒被惹怒了,它挣扎着来回扭动,一角将张煜顶飞出去。又“嘭嘭嘭”地往一边的山崖上砸着自己的角,将方黎砸的五脏六腑挨个错了位。
轰隆隆——
一旁的山崖瞬间分崩离析,巨大的碎石从天而降,搅得忘川河水四处散漫。烈焰灼烧着幽冥,暗紫色的冥龙裹挟着禁忌的天火,在四面八方狂啸。
无言见状,忙将降魔杵打出,十八罗汉将冥龙团团围住,才得以给方黎留了个空子。
“蛇施主!”
张煜一落地,就觉得形神聚散间,最后一丝神力已经荡然无存了,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快跑快跑!!!别纠缠!打不过的——快走!!!”
张煜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被人架起来的,只知道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脑袋里尽是嗡鸣巨响,最后归于一片寂静。
他吃力地回头,只见身后的冥龙还在发怒,震天动地,乱作了一团。
在一片混乱中,他看到了袁禧的影子。那人又是一个人孤身奋战了。
张煜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要到大桃木了吗?树下有什么东西?
无言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亏得我修的是金刚禅,不然抗一蛇一人一骨头,怎么跑得了这么快!”
夜明珠开路,无言大师以一种滑稽的姿势背着三个物种跑的乱七八糟,但好歹也算是逃脱了。
正在他疑惑为什么这冥龙战力似乎有些减弱之际,他就发现了那棵堪称奇观的大桃木。
巨大的根系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庞大的令人叹为观止,目光所及皆是乱七八糟的木根。分明生在幽冥之地,却有超然的生气,根系间流转着数不清的天地灵气,将四周的阴气洗涤一净。
就算只是靠近,也让人有神清气爽之感。
无言:“啧——哪里来的一片桃林?”
这话一出,张煜猛地睁眼,他极力想要看清,却转瞬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禧,我是万万没想到,你为了他——竟然能做到这一步……”丰沮一脸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又突然笑了出来,“你知道痴情人的关键在于什么吗……”
袁禧冷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首先得是人!你是吗……”
“你做这么多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用处?他看得到吗?就算他看到了你觉得他会怎样对你……是放弃神格陪你入无间地狱生生世世还是再受一次天谴?!”
丰沮满脸笑意,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他那被骨刀打得血肉模糊的身体,正在缓慢愈合,但他似乎不知疼痛,明明是十指连心的事,他甚至一声不吭。
“能陪你的只有我!你看看我啊!当年你我在无间地狱相互依偎时,他在哪儿?!我才是那个能陪你永生永世用不离弃的!为什么……”丰沮盯着袁禧的双眼,红的似乎要流出血来了,那双眼里流转的满是恨意与狠厉,恨不得把眼前之人抽筋扒皮,“为什么你满心满眼只有他!就算他给留下的只是一个背影……你还是拼的头破血流去找他……”
“现在呢?你总算找到了吧……可是呢,你现在又在干嘛?!”丰沮爬起来,靠近他,逼问他,“你想为他去死?哈哈哈哈哈……禧,哈哈哈哈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这条命啊,在他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了。”
袁禧靠在大桃木之下,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的肉已经被那冥龙削了个干净,白骨森然,血流不止。
他的面色比平时更白了不少,满身的业障黑气将他死死地包裹着,就算听到丰沮的逼问,他也一言不发。
这个人始终目光平淡,让人怀疑他根本就是个瞎子,他的眼中始终有一抹若即若离的影子,目光始终追逐着,但脚下却动不得一步。
因为他知道,他不配,也不敢……
丰沮望着他,眼中之人仰在血泊中,发丝和血丝狰狞地在他的脸上爬行,已经奄奄一息了,但嘴角处却仍有似笑非笑的弧度。
丰沮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就算为他去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改不了你是鬼族而他是神——”
“无妨……”
那血人气若游丝,微微吐出两个字,随后又湮没在了一片黑暗中。
“无妨?”丰沮轻笑一声。
他深深抽了一口气:“你忘了吗……几千年前,你曾对我说过的,要义无反顾地活下去。当年你和族人拼尽全力保住了我,现在为何又要视自己的性命如草芥?哥哥……你要为了一个外人,丢下我吗?”
血腥味在二人之间嚣张蔓延,将所有的往事、故人和难言都摆在了明面上,牵动着心底最深处的回忆,那记忆是带着血和泪的,痛彻心扉,但又心照不宣地被埋没。
袁禧:“把木牌……还给我。”
“……你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
“还给我。”
丰沮扔下那块由扶桑木制成的木牌,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我绝对不会让他毁了你……”
袁禧自嘲般笑了笑,不以为意。
或许他真就是个疯子吧,走火入魔已久,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若是毁了他这条贱命,能让殿下好好的,他还得庆幸了。
袁禧用左手握着木牌,沉沉地放在心口,血液顺着木头的纹路浸到了深处。
一声声来自桃溪山的呼唤,又在他的耳边回响——
“主人,十二岁生辰礼。”小跟班一板一眼地说,像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
不过二世子深感欣慰,自己拿来的耳坠好像的确很有作用。
这会儿玉石的颜色是暖烘烘的金黄,不错……看来这个颜色代表的就是开心。
二世子没心没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生辰礼这种东西他还真没准备……啧,真不该把这孩子往桃溪山下的村子里放,跟凡人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不好哄了,不好哄了……
二世子抓耳挠腮,把身上那层神皮从里扒到了外,总算掏出个小木牌,扶桑木做的,原本就是无聊时随手削来玩的。
上面的图案是他到了人间之后才刻上去的——是一个侧躺着喝酒的小人。
是他自己。
他又寻思了片刻,抬手在另一面又刻了几笔。
最后在掐了个小诀,施了点法术。就递给小跟班,顺手勾了勾那红彤彤的鼻头。
“来来来……此法名为‘千里音’,以后对着这个木牌念‘那句话’,本君就能听到。日后有哪儿饿着伤着,打架打不过,受欺负了想本君了,都可冲着这木牌嚎两嗓子。”
小跟班盯着木牌上的图案,背面是一个气鼓鼓的小孩,仔细一看竟然还有些呆傻,愣愣地盯着前方。
小眼睁的大大的,盯着画外之人,可爱又可怜……看来这是殿下眼中的自己?
他的心里莫名地放了几场盛大的烟火,耳坠子早已不知不觉的亮了,正在酝酿一场耀眼的光芒。
“哪句话?”小跟班抬起头,一双大眼里满是疑惑。
二世子挑眉,双手背在身后,轻飘飘一句“你懂的”。
禧无语,看来又是那八个字……
“那我找你,你就出来?”
“怎么可能——本君只是尽心尽力地听你倾诉便好,也算是让你有个慰藉,这样岂不贴心?饿了就去吃,渴了就去喝,伤了我又不会疗,不过你要是什么时候想本君了,我倒是可以酌情来见你一见。”
说完,他还颇为得意地冲禧笑了笑,脸皮之厚,城墙远不及也。
“要是想我了,记得说哦——”此话一撂,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在他的背后,禧的耳坠子又闪得五光十色了。
这种色彩,应该表示……想打,打不过;想骂,骂不动;想笑,笑不出;想哭,太丢脸。
堂堂一个神君,是怎么做到这么讨人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