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煜几个箭步冲上去,一把要推开人群,却一下落了空。他忘了,自己与四方域里所见一切皆是隔离开的,这只是自己的一段回忆。
他转念一想,既然是回忆,那他的前世现在在何处?虽然是个有些不靠谱的,但好歹是个神,还不快出来救人!
那些人用三根长长的木头搭成了一个支架,在三根木头相交的地方,小袁禧双手被绑在一起,孤零零地吊在火堆之上。
大火掀起的热浪,让周围起舞的人群愈加兴奋,他们围着火堆,一边谩骂,一边向袁禧身上甩着石头、木棍之类的东西。
小袁禧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怎样,任凭那些东西划破他的皮肤,他也不做反应。他薄薄的双唇抿得很紧,瘦骨嶙峋的身躯大半裸露在外,任由寒风和人言撕扯。
他是那样的卑微,却有成为众矢之的的面子。
“打死他!灾星!”
“他到哪里哪里就有祸端!早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等黄帝来!我们就烧死他!”
“对!除了后患!”
……
祸端?
小袁禧哭不出来,他的眼泪不是在这么多年里早已经流干了,就是被这堆专门因他而生的篝火烤干了。
火,是多么神圣的事物,驱赶野兽,带来美味的事物,带来光明。
他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这些美好的东西,自然没有资格拥有一堆属于自己的火。
但今天,他不免心中一笑,嘴角便忍不住上扬了,他也拥有了一堆专门为自己而生起的火。
“他还在笑!他在笑!”
“打他!打死他这个灾星!”
“……”
一抹滚烫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流进袁禧的嘴里,他吞咽了几口,算作是缓解了他连日来的口渴。
他睁开眼,看到了自己满身的伤痕,突然想起那日遇上的怪人,或许是一只乱跑的妖族,心中又是一暖。
不过,可惜了他为自己疗伤了,转眼间又是满身伤病了。
也罢,在族人眼里,他从来都不是人,跟灌木里藏着的畜生别无而言。但他一不能吃,二会带来厄运,所以倒连畜生都比不上。
死了也好……死了清净——
在死前他能想些什么呢?说实话,没什么想法。从生下来便害死全家,巫师一句“命中不详”,让他多少年来颠沛流离、受尽虐待。
他也许真就是一只愚蠢的野兽,不知酸甜苦辣,不懂爱恨情仇,也不惧寒,不畏热,生来就是个只有皮肉包裹的假人。
如果真说死前有什么想法的话,那就是找到当年那个巫师,好好问问他,自己到底怎么个不详了?
如果你没有说那句话,我的命运是否就会不同了?
毕竟我最初看起来与常人也无异。
不过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张煜有些急了,看着火堆上那人面上神色开始凝固起来,恨自己不能立马将他解救下来。
他的眉眼与后世所见的袁禧已经十分相似了,由于饥饿和风霜,他远不及后世袁禧好看,但出落之后也肯定不凡。
脸庞尚且稚嫩,依稀可见凌厉的神色,但都被他好好地藏着。
他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压抑着内心的那只猛兽,死命地让自己不要成为他们口中的怪物。
旷野上的夜色是透心凉的,风是透明的魂幡,火是流动的生命。袁禧憔悴苍白的脸庞逐渐黯淡下去,就连熊熊燃烧的大火也无法照出血色来。
忽然间,瓢泼大雨自天而降,滚滚雷声破开浓云,卷着长风席卷整个大地。
熊熊大火顷刻间被扑灭。
篝火旁的人群立刻惊呼阵阵,四散避雨,将袁禧留在了绞刑架上。
雨水顺着他的身体淌下,发丝悉数紧贴于脸颊。雨水流进伤口,疼痛更重了。
冒着袅袅白烟的火堆在他身下左摇右晃,他费劲力气睁开眼,抬头对着天空张开了嘴巴,贪婪地咽了几口雨水下肚。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由于疼痛缺血而僵硬的身体,双眼盯住远方的一把钝刀,钝刀凌空飞起,割断了他手上的绳子。
袁禧倒在了地上,数天的拷打、虐待已经让他没有了力气,就连站起来都够呛。那就干脆躺一会儿吧,他一翻身,整个人摆了一个大大的八字,仰面朝天,就这么睡过去了。
为什么突然下了大雨了?
涿鹿那边战况可能大不好了。
大火消失在丝丝白烟之中,宣告着生机的消亡。大水漫过河堤,从山丘上淌下,以千军万马之势,铺满整个原野。
轰——
涿鹿之野。
数万大军有雷霆之势,交战激烈。妖族、人族、巫族在大战之中各有阵营,彼此厮杀,不论同族、异族,通通斩于刃下。
血水与雨水混杂,一起流进土里,淌进地下河渠,总有一天,血雨腥风中夹带的丑恶、仇恨、贪婪、厮杀都将流进汪洋大海,消散在云层之中。
张煜看见一身杀伐气、威严肃穆的黄帝,此刻正与数名谋士商讨战事。
华夏祖先,人文始祖——是张煜只在神话故事中听到过的传奇。
他的名字已经不单单是祖牌上两个字那么简单了,更多的是作为中华民族根源的象征。
张煜曾经为了追求一个书香门第的姑娘,硬生生逼着自己死磕《中华上下五千年》,可惜他这人果真没那涵养,总是撑不过“尧舜禹”就倒头呼呼睡也,如此往返五六回,他总算放弃了。
对这远古时期的许多神话烂熟于心,但对于姑娘所将的“之乎者也”仍是不大明白。
久而久之,他也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喜欢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