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又错了。第一次错误,是因为什么都不了解,爱的轻浮;第二次错误,是因为什么都了解一点,爱的刻意。他第一次如此冲动的想抱抱她,却只能用力咬着后槽牙,紧握着的手指快被指甲扣烂——我到底有多自以为是?努力克制住心疼和怜悯,害怕这也是一种轻举妄动。
“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坚韧。”
良晌,凄凉的话。
此言,有很多疑虑,她大可以问:我们从前有过交集吗?我的狗啃一样的生活怎么看出了坚韧?“一样”又从何得出?但她半个字也没提,过去的都是虚无,她从不回头看。许荆不甚在意,只说一个没有任何疑问语气的句子:“那你是因为这个喜欢我的吗。”
于执看着她,没有羞涩和惊喜,而是有些严肃,“你真的一点也不温柔。”
许荆和他的眼神交汇几秒,又别有深意地朝伤痕累累的湖面眺去。并不想剖的太开,交往到最后全是人性与人性的碰撞,交锋的那一刻彼此会不会伤痕累累,许荆不敢打包票,她觉得自己的心思表达的很清楚了,他们需要重审重塑这层关系。他妈的,他不喜欢她不就万事大吉了?人为什么要有无法操控的感情?!操。花草树木就应该永远待在虫长鸟鸣的世界!
话题被两人理智性地终结。他们下了桥,在街上溜达,凉凉的微飔是江东与生俱来的不近人意,双手窝在口袋里,地上的雪嘎吱嘎吱地叫唤,于执平静地说:“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现在已经站不起来了。街坊邻居都来看望他,我不在的时候全靠他们照顾爷爷,王婆和黄叔也在这时候达成意外的和谐。”
“没办法了吗?”
于执摇摇头,“我打听了一圈各种中医西医,谁也没办法,最多三个月。”
两人都不说话,或有各自的打算。
随后鸟叫似的电话铃声划破安静,于执接通,“怎么了?”
他听了一会,跟电话那头的人说:“改天吧,我现在没空……”话还没说完,通话就被对面无情地挂断了,于执的面色冷厉,看上去不太好。
许荆凑过去疑惑地看着他,他不问自答:“是慕星野。我之前答应她期末考试考了年级第一就带她去游乐场,可我现在腾不出这么多时间,这丫头直接挂我电话,现在在赶来的路上。”
于执的语气有些嗔怪,但提到家人至少恢复了点生气,她偏了偏头,“你以前带她去过‘镜花水月’?”
“没,但她知道我平时一有空就在这条街转悠。”他无奈地说。
现在怎么办?无论他顾哪头都会有一头顾不上——两人心照不宣这点。走了两步,许荆突然停下,“要不然我带她去游乐场?”
“额……”自告奋勇的突兀,许荆眨眨眼睛,睫毛像蒲公英的飞絮般细长,“我的意思是,我也不会照顾老人去了也是帮倒忙,带小孩还是可以应付得上。”
小孩的表哥思忖片刻,同意了但提醒道:“你跟她呆一块儿得多个心眼子,她这个人鬼点子多得很,保不齐会不小心掉入她的圈套,第一次见面你也见识了,古怪且不要脸。”
许荆的嘴角嚣张地弯了弯,“这不是跟你小时候一样嘛。”
于执眉心一跳,努着嘴巴吞声忍气地说:“早知道就不跟你说这么多了,全用来挖苦我。”
许荆笑笑,“知道啦,我会注意的。”她准备撤退,“现在去哪里接她?”
“估计快到了吧,你就站路转街的进出口能看到她。后面如果应付不来就给我打电话,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别不好意思。”
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七拐八弯的红砖墙。
他们在路转街街口分别。
许荆紧了紧淡蓝色围巾,她不敢告诉他:她根本没带手机出门。她害怕于执又白生顾虑,什么忙也不让她碰,全自己一个人担着,她跟他,谁不一样呢,一边打算独自包揽所有困难,一边一心想帮助对方,瞅准那个豁口,千方百计站在对方身旁。
许荆沉思着,腰突然被一双小手环住,羽绒服被勒出形状,小姑娘的双马尾旁边夹了两个对称的樱桃发夹,红彤彤的脸蛋,荔枝那样水润的嘴唇和甜美的声线——“姐姐!”
许荆被一股力量压得快站不稳脚跟,“……你先松开。”
慕星野听话地松开手,仰着小脑袋,“我哥呢?他让你来接我吗?”这小孩聪明伶俐,许荆插不上一句话,她自问自答的犹如唱话本,“我知道了!他没时间所以让你带我去玩对吗?”
许荆点点头,想找一个和小朋友说话的调调,但是慢热的她实在说不出“姐姐”这类亲密的词,“我忘记带手机了,我想先回去拿。”
“我以为现在人都是机不离身呢!”小女孩从兜里摸出来两颗棒棒糖,她问许荆要么,得到拒绝后她拆开其中一颗,晶莹剔透的橙色,糖被塞进嘴里。
许荆允许她跟她一起走,担心小姑娘一个人乱跑。慕星野话痨的很,一路上一直噼里啪啦讲个不停,一会问,姐姐,我哥跟你说了是去游乐场吗?未等回答,她又自言自语,肯定交代了!没说的话我晚上好好教训他一顿!就算没说,姐姐我也跟你说了,到时候钱我让我哥报销;一会问许荆家在哪、平时什么交通工具上学、高中累不累……但她都能自答,况且丝毫不给许荆回答的时间,五分钟过去,许荆的大脑开始放空,思绪飘游。
直到耳边莫名变安静,竟然能听清街边的吆喝声,看一眼道路,才走了三分之一,许荆回过神,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她,“怎么了?”许荆问。
“姐姐,你喜欢我哥吧。”慕星野将问题重复一遍。
许荆警觉,身体后退,参不透她的话。
慕星野自认为说中了,得意洋洋道:“你跟他走那么近,肯定是喜欢;你愿意跟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孩玩,肯定是爱屋及乌。”
她没说话,步履不停。
雪在融化,铲雪车在马路上蹒跚彳亍。
慕星野见她不承认也不否认,脑瓜机敏,“我哥喜欢你,你喜欢我哥,为什么不在一起?”
许荆这才说话,口腔腾出来的热气一团又一团,话语确是那么的凉心,“你不懂,这是两码事,在一起要顾忌很多东西,远比喜欢上一个人难。”
两.性关系是无法坦率和回避的话题,每个人领悟的或早或晚、或多或少,像性.发.育那些微妙的身体变化一样无人教育怎么应对:怎么爱是正常的,怎么爱的方式适合我,怎么爱能屡战屡胜,怎么爱能全身而退,人是上帝随手洒的种子,来不及为顺利降落举办盛宴,就要求追认金风玉露,迷迷糊糊地期盼相逢胜人间。
但无论如何,许荆觉得太早了解两.性关系是不好的,和了解性.发.育目的一致,一个不了解是为了保护自己,一个了解是为了爱护自己,于是她有意无意避开话题,“你才多大,小学都没毕业吧,整天把喜欢来喜欢去挂嘴边。”
“切,你也没多大嘛!”小女孩嘴巴嘟得高高的,满脸不服气,“可别小看我这个年纪,十岁可是最好的年纪!天真烂漫,肆无忌惮,闯祸了有人给你兜底,说一两句格言不会被上纲上线,讲胡话只当我是小孩子不懂事;既可以像男孩子一样踩泥坑,也可以穿漂亮裙子,扎好看的辫子;我行为天马行空、不着实际,没有人会觉得我有病。羡慕吧~”
许荆看见她神气地叉腰,心里却欣慰,她被保护的很好,于执是个不错的哥哥。
“再说了,我不觉得我在认知上比你们肤浅!”
她俨然大人的模样,口里还叼着没嗦完的棒棒糖,悠悠然讲道:“我有个同学,他过生日的时候家里给了一百块钱,让他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他走进小卖部停在青苹果味的棒棒糖面前,也不买,一直盯着,我问他,你的钱完全够为什么不买?他说他舍不得花钱,想把它省下来。我又问他‘你喜欢它吗?’我知道的,他很喜欢这个口味的棒棒糖,每次看到它眼睛都在发光,道都走不动。他点头。我就实话实说:其实,多一百块钱并不能改变家里的困境,反而因为不舍得花嘴里没吃到喜欢的,架子上就剩两个了,你不买我就买了,我不买也有别人买,愁来愁去,没有得到喜欢的最后还后悔,都是因为瞻前顾后的太多,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姐姐,就是这么个理儿!喜欢人跟喜欢棒棒糖是一样的,喜欢就行动,担忧都是多余的,到头来丢了西瓜也没了芝麻。”慕星野牵住她的衣角,面目凝重深沉,用心地说,“我是拿你当家里人才跟你这么语重心长!”
许荆摸摸她的脑袋,浅浅地笑了,“你比你哥还操心,放心吧,我自有考量。”
她本想堵住她的嘴,未曾想引的了一阵苦口婆心,这番话在心窝窝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再抬头,已经走到了房子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