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九点钟,许荆接到了夏沅湘的求救电话,她放下笔接通,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没有顺序和逻辑的语句错乱插队:救命,方峻,急事,我完了,你快来……!
许荆不得不打断那边的慌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哦天!你快来我家一趟!我要玩完了!”
“怎么了?”
“方峻要来我家,救命!我妈还在家,她要是知道我谈恋爱保准把我头打爆!”
“你别让他来不就得了。”许荆哭笑不得,目光回到习题上。
“我说的清清楚楚不能让我妈知道,方峻他偏不听……来不及了,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夏沅湘轻音而迅速掷声,显然她正偷偷摸摸猫房间里,门外是可怕的老妈,“你来我家,你说方峻是我们之间的好朋友,糊弄一下我妈,我妈肯定相信你!求求了……我只能靠你……你姐妹的命就在你手里了!”
“不是,你这个法子也太扯……嘟嘟嘟嘟……”
一语未毕,电话就断掉了。
是朋友,就总要管一些烂摊子。
许荆楼下时扔了一句“中午去夏沅湘家吃饭”就出来了,好赖不赖,卡在进门小区电梯门的那一刻,碰上要了同样上楼的方峻。
“你去几楼?”
“九楼。”对方手一僵,斜瞥着她。
许荆自言自语似的,平述地展开和方峻的第一次正式对话:“你非要这么做?”
身旁的胜利者忽而咥笑,“挂着一张不入世俗瞧不起一切的假面具虚不虚伪?实际上不知道在偷偷做着多少恶心事。”
知道的是在戳她和于执的事,不知道的权当他在翻旧账。
许荆选择戛然而止的沉默,她又停止了思考。方俊只说对了一半——她是一个在破烂世界里扑棱的蛾子,翅膀沾染了泥点子,沉寂黑夜时,无人知晓时,贪婪地掠过纯净水湾。
当两人同时站在门口时,气氛凝固了半倾,夏沅湘快要石化了。
“是不是许荆来了?快进来,别在门口晾着啦。”曾梅明亮的声音从厨房嘈嘈传来。
许荆硬着身子挤进门框,只能无奈的用眼神示意夏沅湘,熟练地换上鞋和阿姨聊天去。
方峻刚迈出一条腿就被拽出去,夏沅湘低吼,“你快回去,我妈发现我们的关系我就完蛋了!”
方峻牵住夏沅湘的手,“为什么?我不好吗?我是你男朋友这件事上不了台面吗?”
老旧的楼道里走下来一大家子,约四五六人。
夏沅湘慌忙抽回手,挠着脖子强装淡定,“何姨,你们去吃饭啊?”
“对,我们去吃饭。”一手搀老一手牵小的红衣女人说:“小夏这是你朋友呀?你们聊你们聊,何姨不打扰你们了。”
目送完,夏沅湘放纵情绪哀求道:“算我求了你,我还想多活几年!”
“我……”方峻有话说不出。门那头铮铮站着两个人。
不好驳谁的面子,大家就默认外人坐进了饭桌,此刻,房子里的人不动,像木钟坏掉的零件。
许荆低头悄悄动筷,另外两个孩子也跟上。
曾梅喝:“放下!”
“啪!”三双筷子刷刷落桌。
曾梅说:“我没说你,许荆你吃吧。”
夏沅湘投来求助的眼神,可许荆也不敢吱声,端起碗就扒饭。
夏沅湘弱弱开口:“妈……这是我朋友方峻……”
“夏沅湘!”
“真是朋友!你不信问许荆!许荆你给我作证!”
“阿姨……”许荆刚想见缝插针,就被曾梅无情地打断了,“你真是胆肥了,偷偷早恋也就算了,还敢带到家里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抄出鸡毛掸子,扬手就打。
方峻挡在前面,“阿姨,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坚决要来的,不过我是不会放弃证明我自己的,我们的爱情情比金坚……”未等他叨完,两棍子辄狠狠抽在身上,不分男女,两逃一追,被追着满屋子跑。但据后来当事人说,打的最惨的人是方峻,另一个可是宝贝女儿。
“阿姨,方峻真是我们朋友,我跟他一起来的。”许荆暗地里扇自己一巴掌。
曾梅的眼神透露出满满的犀利和不信任——这确实是个拙劣的谎言。
“妈,你不信任我还不相信许荆吗?她什么时候骗过你?”
“阿姨……!”夏沅湘在背后给了他一肘。
这场闹剧最终潦草地结束,方峻折腾一番,还是没坐稳夏家的饭桌,被赶了出来。曾梅气的一口没吃,只剩两个女娃干瞪眼。
许荆什么也没说,她警惕起来,她不会再捡起从前的那套说辞。
可方峻不死心,愚蠢地、三番两次地站在夏沅湘家楼下等她出门,只是不敢上去。夏沅湘的白眼却越翻越多。
这天秋高气爽,艳秋临照。对曾梅来说是个搓麻将的好日子。
麻将馆内,烟雾氤氲,光从一小方窗户里析出闷滚着尘埃的轨迹,曾梅的嗓音颇有划开天地之势——
“胡啦!”
对桌的女人不情不愿地掏出五十块钱,扣扣搜搜细点了好几次,曾梅一大把子抓过来。
“不怕叫钱烧死!”何姨诅咒。
“切,输不起就别玩,嘴上功夫这么溜有什么用,该给钱还是得给的钱。”曾梅把麻将推进洗牌机里,大红色的嘴唇和精修的眉毛衬托得容色更加霸气不屑。
“有些人啊眼里只有钱,女儿早恋了也不管,你说说这样的人怎么做母亲的?”何姨跟旁边的人假装无意地说,“早恋可不是小事,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谈什么恋爱?怕早让人拐了去……”
“砰——!”
曾梅甩门而出。
后来曾梅和夏沅湘吵了一架,吵得不可开交,谁都不愿退步,夏沅湘只能逃到许荆的住所暂时避难。
女孩推开微张的门,抱着枕头,撇嘴,看上去委屈极了。
许荆一愣,盯着她许久,才开口说道:“进来吧。”
“许荆……!”夏沅湘决堤大哭,枕头掉到地上,相拥过来,像化掉的橡皮泥一样黏在身上。
“滚滚滚,你的房间在旁边。”许荆挣扎坐起,又被上面的人扑倒,几次推扯,没辙,干脆直接摊床上任其折磨。
“呜呜许荆……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我真的好痛苦……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子?我不懂,我不懂……你摸摸我的心脏,我这里好痛好痛……有一把刀子扎在这里……我不配得到爱吗……”
面前美丽的女孩泪珠滚滚,一颗接着一颗,弄红了眼睛和鼻子,糊得头发凌乱,却不是地上褐色的泥土,是今夜天上快要破碎的星星。
她一直哭,哭得让人心疼,许荆便把她按在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入睡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