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告诉他没关系?可听起来像是最普通的安慰,而且不是很真诚。
或者告诉他有关系,自己很生气?那这孩子不得内疚死。
突然,倪初久灵光一闪——夸人总没错,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被认可!
是以他腾得一下站起:“哎呀,我竟一直没发现!”
窦衎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一哆嗦,一头雾水问道:“发现什么?”
“我们家云霁长大了!会说漂亮话,胆量也过人,你带着面具的时候我甚至没认出你来。”
窦衎反问:“你不生气?”
倪初久眨眨眼睛:“我因何要生气?”
“......我骗你在先,又举止轻佻,还动手伤你……”
“骗我是查案伪装,我也同样骗了你。再说言行,你不过邀请我喝酒,根本算不上行径轻佻。再者你跟我交手时并未下死手,说明你并无杀心。最后你还替我揍了陀罗一顿。真要说,我还得感谢你。”
窦衎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真的就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生气吗?”
“自然没有!”倪初久理所当然道,生怕窦衎不信:“不是安慰你,哪怕是那陀罗动手动脚,我也并不介意。不就是搂了下腰?又不会掉块肉,都是男人,这有什么。”
不就是搂了下腰?
窦衎没出声,呼吸变得粗重。
倪初久以为是自己夸得还不够,云霁才没有什么反应,是以加重了语气:“对了,还有你冲出来给陀罗那一脚,干脆利落,很是漂亮!”
窦衎垂在桌子下的拳头攥紧。那时他没控制住自己,像是生怕……生怕陀罗真的对倪初久做什么…….于是下了狠劲,腿甚至到现在都还疼着……
一想到那个踏月而来,清风和煦的人被其他男人触碰,窦衎就觉得怒火中烧……只恨没能一刀.砍.掉这人的手。
但倪初久的态度是什么呢?
“不就是搂了下腰?这有什么?”
他竟然毫不在意,竟然觉得没什么。
“呵呵……”窦衎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又可笑。
他几乎一整天心神不宁:为别人非礼倪初久而生气,为他给自己戴面具而心悸,为他无意触碰自己耳垂而悄悄欣喜。
然后倪初久轻飘飘给了他一巴掌,告诉他:这都没什么,你想多了,我根本不在意。
脑中绷紧的弦终是断了,窦衎口不择言道:“这有什么?……非要等别人摘了你的面具,摸你的脸,脱了你的衣服你才觉得被冒犯吗!”
“将军早些歇息吧,云霁先告辞了。”不等倪初久回答,他便冲出院子。
回了房,关上门,窦衎一拳打在墙上。蛛网般的裂纹横生,雪白的墙灰散落几撮,墙面已然凹下去一小块。
他低头喘着粗气,像头满月里红了眼的孤狼。
倪初久是仇人,是自己做梦都想要置于死地的男人,他被占便宜自己不应该幸灾乐祸吗?
为何自己会挂念,为何自己会担忧,为何有人碰他自己那颗心就一揪一揪地疼?
为何?为何!
月光清亮,将他内心隐藏的角落照亮。
若说窦衎本人有什么优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那点儿不值钱的诚实。
他不能够再把倪初久送的扇子带在身边,还当作无意之举;他不能再一次又一次夜半梦到倪初久醒来后,还装作若无其事;他不能再每次被倪初久关心、触碰都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感动过后又安慰自己,这是正常的。
事到如今,窦衎再也不能欺骗自己对倪初久全是恨意了。
他好像,真的,把倪初久放在了一个特别的位置。
心下了然。
窦衎颓然地捂头,靠着墙滑落在地上,小兽一般发出无助的呜咽来。
这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重生以来,仇恨是他的养料,步步为营是他的常态。他背负了太多条无辜生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沉冤昭雪,给天狼营正名!
而自己,却仅仅因为仇人的施舍和关心,就忘乎所以,甚至还对对方产生了不能有的心思!
窦衎来将军府两年了,从来没有哪一夜如今夜难熬。
月下人憔悴,垂头无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