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初久喝完茶,像是清醒了许多。捧着茶盏,双颊微红,不留痕迹地稍稍从窦衎怀里挪出来些许,看向宫女问道:“吴都事说的可属实?”
见脏水毫不留情泼向自己,宫女又气又恼,下唇都咬出血来,却硬生生忍住没落泪。
她先是看了一眼倪初久,接着鼓起勇气道:“奴婢自小热衷烹饪,入宫以后却阴差阳错分入尚服局。奴婢不肯放弃,得空便会去尚食局帮厨学习。尚食局嬷嬷善良,不吝赐教,怜惜我,还给了我这次传膳的机会,是以希望奴婢能借此机会多学学掌膳的技巧。”
她说着说着竟动容,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奴婢想、奴婢只是想有朝一日能成为女司膳,让更多的人能吃到奴婢创新的好吃的菜。绝无攀附大人之心,请大人明察秋毫!”
“还想做女官,你做梦呢?”吴强嗤笑一声,似乎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倪初久却话锋一转:“若是要焯水生肉,用热水还是冷水?”
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让宫女摸不着头脑,却也认真回答:“冷水下锅才好将血水逼出。若是用热水,肉表层受热先熟,腥臊血污反会被锁在肉内。”
“方才上的那道回锅肉肥而不腻,可见是用黄豆酱开了大火炒的,你可知取的是豚肉的哪个部位?”
“奴婢虽不知大人您是从哪里听说的,但川蜀做法当是用小火先将红油熬出。如若一开始就使大火,豆瓣就会极易炒糊。而豆瓣酱,用的是蜀地郫县的特色豆瓣,与平日所见的北方黄豆酱并非同一种。至于豚肉的选取,各地有不同的做法,今日膳房所选的是肥瘦相间的豚五花。但依奴婢所见,其实豚后腿的座子肉更适合,肉质弹牙香糯,滋味更盛。”
众人不知他俩为何突然聊起做饭,就见倪初久明悦一笑,从窦衎怀里脱出,站直了身子后,竟朝那女子行了一礼。
“你对答如流,对烹饪有独到见解,可见所言非虚。虽身不由己,却不言放弃、刻苦研学,仍有如此大志,熙确实佩服!”
宫女瞪大双眼,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来,泣不成声。
吴强面色发青,跟闻了泔水一样,刚想发作,却见远处一袭耀眼黄色走来。
有人大喊:“皇上!长公主!”
一年轻男子踱步来,他身形瘦削却不羸弱,器宇轩昂却无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尤其是那右眼尾一颗小泪痣,更衬得他温润如玉,儒雅大方。
而他身旁站了另一位国色天香的妙龄少女,便是皇帝楚岚同父异母的妹妹,当朝唯一的长公主,楚黛。她天生一双笑眼,一抹笑唇,即使是冷脸也显得活泼可爱。
看来这一家子都是笑颜。
楚岚扫视众人,平静开口:“怎的如此热闹?”
倪初久徐徐行礼,方才的大舌头像是幻觉一般,一字一句清晰道:“禀告皇上,臣本想找王侍郎吃酒。没想到起身急了,一时头晕眼花,不小心冲撞到了吴都事。方才已经跟吴都事道歉,还望吴都事海涵。”
倪初久当着皇帝的面又道歉了一回,吴强也不好再揪着不放,即便知道这人方才是装醉,也只能不甘心道:“倪将军言重了。”
楚岚点点头,没有深究的意思,转而问起倪初久:“朕听闻倪国相身体欠佳,不知近日可有改善?朕国事忙碌,改日得空定当上门拜访。”
“家严幸得皇上挂念,已经好了许多。皇上嘱托,熙定当告知!”
这二人端的是一副君臣融洽的和睦画面。吴强一身汤汤水水杵在中间还被无视,面色更是难看,是以借口换衣匆匆告退。宫女也被唤下去休息。
其他大臣更是不敢继续看热闹,纷纷回自己座位。转眼只剩下楚岚跟倪初久他们。
“你倒是机灵。”见无人围观,楚岚也懒得摆皇帝的架子了,他一根手指了指倪初久:“朕看你好久了,方才的争吵也都听到了,你出手相救及时,并无过错。吴强这人心术不正,看来改日得敲打敲打吴仆射,让他严加管教儿子才是。”
长公主楚黛性格直率,愤恨道:“这烂胚子,让他看不起女子,换我非得把滚汤泼到他身上才好!”
“让皇上、长公主见笑了。吴仆射老来得子,或许是溺爱了些。”
“先不说这个,”楚岚看向一旁乖巧站着的窦衎,上下仔细打量他:“老听云霁云霁的提,耳朵都要起茧子。今日终于见到,果真出落的一表人材,跟初久一样,机灵得很啊。”
窦衎大方行礼:“皇上过奖,草民不及将军万分之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