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已至(下)
姜至还记得第一次和李惟钧接吻时,她教给半生不熟的他:
嘴巴不要闭那么紧。
在她的印象中,李惟钧一直是个很能纵容很能克制的男朋友,独处时无论她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他都能笑着把她的玩闹接纳下来,然后也顾不得自己的不对劲,就去取悦她,极少数几次会由着她的性子让她取悦自己。
似乎是害羞,又似乎是生疏。
姜至一直以为他在这方面会生疏到底。
哎,还是太低估他了。
姜至盯着窗外的大太阳发了好几分钟愣。身旁已经空了,伸手一摸已经没了那股熟悉的体温,屋子里很安静,姜至想,如果不是腿酸到抬不起来,她或许会认为自己昨晚做了场美梦。
正回想着那番美梦,美梦的男主角推开房门,“醒了?”
姜至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白日宣.淫,嗖一下把被子盖过脑袋,李惟钧看得心里发笑,坐在床边轻轻把人往怀里抱,被子被她卷成一团使劲裹脑袋,小腿和脚就盖不住了,李惟钧扫了眼,小腿肚上留有他用力的痕迹。
他摸了摸那圈红印,关心道:“疼吗?”
半天,被子里传来闷声:“倒也没有,就是没力气。”
姜至闷得透不过气,红着脸把被子扯开,对上李惟钧温柔的目光。
然后……脸更红了,怎么也无法把现在这个男人和昨晚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最一开始,他会哄会停,但凡她脸上有一点不适他都会耐心地问,再然后……就是会哄但不停了。
会哄的是他,不停的是她。
姜至羞燥地想,她算是完了。
李惟钧把被子往下拽了拽,给她遮住脚,“我抱你起床吃饭?”
“我会吃的,但我现在想睡个回笼觉。”
“吃完再睡吧,你昨晚就说自己肚子快饿扁了。”
当时运动量太大,但现在已经饿过劲儿了,姜至摇头,还想让他一起躺床上,“你也再睡一会儿。”
“就吃半碗,吃完立马睡。”
她不吭声,看着他冒出来的淡淡的胡茬,该往家里买些男士用品了啊。
李惟钧在准时吃饭这方面很规律,看着她说:“要不你出来,要不我进去。”
话说得怎么那么不对劲呢?姜至红着脸,“你敢威胁我?”
他笑眯眯他把脸伸过去,“要不你再踹我一脚?”
其实踹过,昨晚她把腿翘在他的肩膀上的时候揣过。
真受不了了啊!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睡也睡不着了,姜至被李惟钧弄到餐桌上,吃完早饭,两个人出发回秋谷。
这个决定是昨晚睡前做下的。
昨晚姜至问他什么时候回西途,马上快除夕,再不回就晚了。
李惟钧没有订返程的机票,也就是说他没准备立马就走,“回去也是我一个人,我再陪你两天。”
姜至听得不舒服,李惟钧宽慰道:“我姐得回她公婆家,她公婆对她很好,拿她当闺女看,我很放心。”
“每年都是你一个人吗?”
“嗯,他们会叫我一起去过年,但我觉得不太自在,姐夫还有个弟弟,所以我每次都是在民宿过,往常过年的时候民宿有好多住店的。”
姜至往他怀里挤了挤,“那以后我跟你一起过。”
想好了,什么异地不异地都不是问题,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在哪都是家。李惟钧说他在准备往清潭挪,而且方其澜全力支持,她说只要他们幸福,在哪里都无所谓。这更让姜至觉得她正在经历一段被人看好,被人祝福的感情,得更加珍重地把握住他。
也让她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她要考西途教育局。
但没想到首先不同意的就是李惟钧,他说:“太远了。”
“谁说的?你过来都不觉得远。你不希望我放弃这边,换位思考一下,我也不希望你放弃你好不容易在西途得到的一切啊。”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又想到了很多事。
姜至感到心里暖融融的,“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父母家人都在这边,他们确实很重要,但是,你也很重要呀,而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现在联系起来也很方便,想他们了一张机票就能随时飞回来。”
李惟钧还是不赞同:“你是他们掌上明珠呢,就这么跟我跑那么远?说实话,我是父母我也不愿意。”
“我理解的,我会好好跟我爸妈聊一聊。但最主要的是,我也很舍不得西途的孩子,所以我才想在那边接着搞教育,这不是我心血来潮,前几年的岗位分数我都已经查过了,以我在清潭的成绩来看,稳稳上岸。大家都挤破了头想往东边考,无非就是因为这边不偏远,但西途其实也不差。”
李惟钧看着她真挚的双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要有压力哦,我想去西途并不只是因为你,还有我那三个班的学生,我真的不想留在清潭一次一次看着我自己差零点几分进面了,很打击人的。”
李惟钧静了片刻,“你准备你的,我接着准备我的。”
姜至给了他一个没听懂的眼神。
“想留在西途就留,不想留在西途我还能陪着你再回来。”他偏头吻了吻她的唇角,“你是自由的。”
……
这个时间的秋谷年味十足,大街小巷都是赶大集买年货的人,姜至还从来没有逛过农村大集,和李惟钧一边逛一边吃,走到老家门口,他双手已经提满了东西,都是她买下来吃了一两口就塞给他的。
老房子常年没人住,也就李惟钧清明扫墓的时候回来待一个晚上,屋里的家具盖着防尘布,很多老物件已经锈迹斑斑,但李惟钧都留得好好的。
“冷吧。”李惟钧摸了摸姜至的手,找来一个电热油汀放在她腿边,研究了半天也没能打开,“可能是线受潮了,我先去给你灌一个热水袋,等会儿准备好东西咱们就去看我爸。”
姜至拽住他,“你先去准备东西吧,我在屋里走走就不冷了。”
“那我赶紧,东西趁热吃,凉的就别动了。左边的屋是我的,你可以随便看看。”
隔壁屋空间不大,李惟钧小时候也没怎么在老房子住过,高考结束回来办丧事才把这间屋子腾出来收拾成他的卧室,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张桌子,桌子还是老式的八仙桌,上面放了块玻璃,玻璃下压着一些黑白老照片。
姜至朝外扬声:“我可以看看老照片吗?”
“可以!还有一部分在桌子下面的箱子里。”李惟钧说:“我去趟超市,就在前面,马上回来。”
姜至一边应声一边低头,八仙桌下放了三个大瓦楞纸箱,最前面那两个装着细碎的物件,有两套麻将,一套象棋,一把檀木算盘,一个上发条的老时钟,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日用品,相册压在最底下。
翻了翻,都是李惟钧爷爷奶奶的,还有李爸结婚时照下的,仅有一张照片上头有李惟钧,那时的他很稚嫩,脸肉乎乎,是他在医院陪护李爷爷拍的,祖孙三个人,在镜头里留下了唯一一张合影。
姜至越看越心酸,合上相册在地上蹲了会儿,沉默着去看最后面的箱子。
小学初中和高中的毕业照应该还留着吧,他说除了课本以外,其他东西都没丢,前面几个箱子都不是他的东西,姜至想,最后这个箱子里应该就是了吧。
一打开,果不其然,最上面是他用过的笔记本,高中的笔迹大气但没有现在那么连笔,笔锋很锋利,字如其人?姜至笑笑。他明明很温柔,字如其人在他身上并不适用。
下面压着的是一个厚厚的试卷收纳册,上面贴了标签,分门别类把各个学科的试卷做了整理。这种收纳册表面光滑,里面是透明的塑料袋,A4纸大小,特别爱起静电,经常吸头发,稍不注意还会把纸吸上。
姜至把收纳册拿出来,没想到时隔多年,它质量还真不错,静电依然有,还真的把一张B5大小的纸吸到了背面。
纸张已经泛黄了。
姜至一只手还拿着零食,这本收纳册又厚又沉,一只手不好操作,没拿稳,收纳册掉回箱子里,她还扯着纸张一角,“嘶啦”一声,坏了。
她都没使劲,或许是时间太长,纸已经失去了韧劲。
姜至把剩下的米花果塞到嘴里,小心翼翼把纸抽出来,却发现,这是一张成绩单,上面是全班所有人的成绩,每次家长会都发。
这张成绩单上的家长建议区写着:
愿惟钧继续保持,感谢老师和学校的用心栽培。
姜至瞳孔紧缩。
她立刻想起来了,这是她的成绩单,是李爸坐错位置签错的那张成绩单。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一丝慌乱,心跳毫无章法地跳了起来,呆怔地盯着这张成绩单看了会儿,有道声音让她接着往下翻,接着看,或许还会有更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平复了一会儿,再往下是招飞手册和他得过的奖状,从高一到高三一张都没丢,被奖状盖住的是一个文具套盒。
很精致,紫色的,不像是李惟钧用的东西,姜至用力吞了吞口水,打开。
盒里的东西还是崭新的,右下角放着一张平整的粉色便利贴,背胶已经不粘了,上面写着:
姜至,生日快乐。——李惟钧
姜至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周遭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耳朵嗡鸣,她在杂乱的思绪中使劲想,这是他什么时候准备的呢?为什么她不知道?但记忆里李惟钧只跟她说过一次生日快乐,难道是那次吗?
他都买了,为什么不送呢?
姜至已经不敢再往下看了,巨大的震撼让她脑子一片空白,她忽然想起李惟钧跟她说过的每一句“我喜欢你,姜至”,蓦地,眼眶就模糊了,然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整个箱子那么大,但是真正关于李惟钧的东西却很少,姜至发现从这个文具套盒往下,基本都与他无关了,而是和她有关——
他珍藏着《情书》碟片和好几张《虹猫蓝兔七侠传》DVD碟片。
蓝兔是她用了一整个高中的头像,上大学之后就换掉了。
蓝色兔子,蓝色兔子……他头像上那只戴红围巾的蓝色兔子……还有那个橘子味的香薰蜡烛。
还有盛夏将至。
还有些什么呢?她记不起来了。但她知道,一定远远不止这些东西。
姜至的腿蹲麻了,坐到地上,闭着眼,泪珠断了线一样砸在手里这个迟来了很多年的生日祝福上,轻轻骂了声笨蛋。
她一直觉得她和李惟钧在西途相爱纯属是一场巧合带来的缘分,却不知道,这个缘分他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她忽然明白李惟钧为什么一直以来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她了,牵手,拥抱,接吻,甚至做更多更亲密的事,不是他生疏,而是他……不敢。
小心翼翼暗恋了那么多年的人,放在心上偷偷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当然要珍惜啊。
真的好笨啊。
怎么会有人笨拙地等她那么久呢?
没人会如此旷日持久地等一个人,除了李惟钧,因为这个世界上李惟钧最喜欢姜至。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姜至抱着箱子转头,李惟钧脸上的笑意瞬间凝滞,手里还抱着一杯给她暖手的热饮。
他走上前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抽了张刚买的湿巾给她擦掉搬箱子沾染的灰尘,嘴上唠叨着:“我怕你着凉,你还往地上坐。”
姜至低着头,胸腔里的涩痛让她艰难地开口,“我都没有找到你的毕业照。”
李惟钧把热饮塞到她手里,是一杯鲜榨豆浆,有很浓郁的豆香味,他打开一边的立柜,“在这里。”
还有一部分东西被他塞到了柜子里,姜至还没看到。
但她已经不想看了,拉住李惟钧的衣襟,垂头抽泣了几声,鼻子前所未有的酸。
李惟钧托起她的脸颊,“你这两天哭得太多了。”
姜至问他:“我要是不来西途怎么办?”
“那也没事,我去找你啊。”
“要是我也没在清潭,你找不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