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已至(上)
酒醒过后就是漫长的头晕,尽管李惟钧已经给她喝了醒酒汤,但姜至低估了谷黎酒的威力,更何况她喝得很猛,到周一返校上课,那股晕乎乎的感觉似乎还存在着,身体也软绵绵的。
结果半天的课上完,浑身又开始发冷,姜至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一量体温才发现自己正在低烧。
她很少生病,但或许是被情绪影响到了身体。她忘记了喝醉后发生过什么,李惟钧也说她没有发酒疯,但她只觉得清醒后,心里总是闷闷的。
学校有医务室,姜至买过药回宿舍睡了一下午,傍晚睡醒后出了点儿汗,总算是恢复了不少力气。
李惟钧下午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没接到,他说这周五不能来学校接她了,临时需要出趟差,得跑很多城市,暂时回不来。姜至一想肯定又是“让爱回家”出了事,自打知道这个网站是李惟钧创建的,她时不时也会关注一些走失儿童的信息,也注意到有很多其他城市的人给李惟钧发过邮件,请他帮忙找孩子。
她给李惟钧回了句好,关掉手机坐起来。
早上开会校长说过段时间就要到学期末了,老师们得着手开始写教学工作总结,姜至猛地反应过来,2018年要过去了,她已经在西途待了将近十个月。
真快啊,眨眼间一年就要过去了,这一年也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大概构思了一下工作总结,正好其他老师也都从教学区回来,睡上铺的夏老师问姜至:“你怎样了?还烧吗?”
姜至含笑说:“没事,已经不烧了。”
又见她坐在桌前,掏出 ipad,姜至扫了眼,看到她在刷行测题,愣了一愣,以往回到宿舍都是躺到床上跟李惟钧聊天,还从没注意过她也在准备考试,“你也要参加国考吗?”
夏老师说:“试试看吧,西途正好有个合适我的岗位。”
“西途的?”姜至迟疑了下。
她猜到了姜至会是这个反应,“东边沿海城市的岗太难考了,我还是往届生,进面分数不得飙到140 啊,其实我觉得西途很好,就拿咱们待的这个学校来说,适应了之后,条件不算差吧,西途好歹也是个旅游城市呢,经济发展也不错,无非就是地理位置太靠西,离家远了点儿,但那也没什么啊。”
姜至像是一下被什么东西击中,走着神点点头,对,那也没什么啊,喃喃道:“是,西途也很好。”
今天晚上轮到姜至查宿舍。小学吹哨早,晚上 9 点准时熄灯,姜至 8 点 55 就从一楼开始慢慢往上走,到三楼,刚一拐过楼梯口,就见一个女生嗖地窜回了宿舍,看见她跟看见什么怪物似的躲躲藏藏。
姜至没看清是谁,跟进去叫住她,“怎么了?”
学生一扭头,是卓玛。
“大家都上床了,你怎么还不睡呢?”姜至关掉手电筒,轻声问。
卓玛的双手扭扭捏捏往后藏,微微驼着背,小声道:“老师,我马上就睡了。”
哼,欲盖弥彰。姜至往她背后瞥了眼,“手里拿的什么呀?”
卓玛局促又窘迫地绷住嘴唇,在黑暗中烧红了脸,最后还是抵不过姜至犀利的眼神,垂着头把手伸了出来。
看清是什么,姜至反倒开始局促了。
一件白色的衣服,刚洗干净,像是内衣?
用“像”这个字是因为这件内衣是用一条吊带背心剪出来的。
姜至沉默住,没再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卓玛刻意含起来的双肩,“快去睡吧。”
周五,下了最后一节课,姜至带上卓玛先去了趟市里。
“老师,我们要去哪儿呢?”姜至今天中午就跟她说放学后带她出去,但没说干什么,她已经好奇了一整天。
姜至说:“到了就知道啦。”
卓玛很少到市里去,一路都在扒着窗户东张西望,看什么都很新奇,但她没想到姜至会带着她来店里买内衣,往店门口一站,小脸唰一下红了,拽住姜至的衣角,怯怯喊了句:“姜老师……”
姜至蹲下身,“没关系,不用害羞的。”
这类衣服姜至不敢轻易下手买,她拿不准大小,现在的孩子发育都很早,也觉得应该让卓玛自己动手去选。
她提前跟卓玛奶奶打过招呼,卓玛奶奶从来没跟卓玛说过这件事,或许是羞于开口,又或许是压根不了解,那件内衣还是卓玛看见同宿舍别的女孩子穿,她不好意思跟奶奶张口,所以自己才剪了一件不要的吊带背心做成的。
在她看来,给小孩子买个内衣算不得什么,她从小有爸有妈有爱,娇生惯养长大,受了委屈有人疼,不懂的东西有人教,可卓玛要找谁呢?
她只能尽她的绵薄之力,给她的人生添点助力。
姜至牵着她的小手走进店里,耐心道:“女孩子到一定年龄都要穿的,我也有穿啊,大大方方去选就好,没人会说什么的。”
傍晚的西途夜景繁华无比,买完内衣,姜至和卓玛坐在街边的餐厅里吃饭,等餐间隙,她扶住卓玛的肩膀,往后打开,“不要驼背,女孩子嘛,挺直身板才好看。”
卓玛还是怯生生地看着四周,满脸写着不好意思,她一松手,她自动就驼了回去。
姜至在心底叹了口气,明白她为什么总是驼背,刚开始发育的女孩子确实会对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感到无措,但她应该要明白这是正常的,挺直腰板演示给她,“像我一样。我上课的时候什么时候驼着背上过?你再看看四周的女生,哪个是驼着背的?这么小的年纪像个老太太一样弯着身体可不好看哦。”
卓玛抿出一个笑,在姜至鼓励的目光中,直起身子。
姜至竖了个大拇指,“等你六年级的时候去当升旗手吧!绝对很帅气!”
刚说完,餐台叫号让取餐。姜至带她吃的汉堡,刚才问了她想吃什么,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说吃什么都行,很怕多花钱,拿到餐后也没吃多少,返程时,手里掂了很多没吃完的东西。
姜至问她:“吃饱了?”
卓玛点点头,“真的饱了。剩下这些拿回家给我奶奶吃,她从来没吃过呢,以后等我长大了我也靠我自己的本事带她去外面吃饭。”
姜至露出宽慰一笑,“可以啊,那你长大了想去做什么?”
“我要回来,回谷黎。”
“为什么呢?”
“姜老师,庄稼还要收的,每天早上还要浇水,我奶奶一个人弄不过来,等我长大了就回来当老师,像你一样的语文老师。白天在学校教课,晚上回家帮奶奶。”
姜至撇过头,眼眶渐渐热了。
……
今年,西途的雪季来得很晚,在12月初姗姗来迟,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个月,元旦当天,学校放了一天假。但是雪大路滑,而且还有不到20天就期末考试了,基本上没几个学生回家,都在宿舍待着,姜至本打算也留在学校,这种天气李惟钧开山路过来她实在是不放心,然而两个人还没聊完,她就接到了任欣然的电话。
前段时间国考笔试结束后,任丽娟问她这半年的支教经历如何,倒是没问别的,只不过她能猜到妈妈到底是想说什么。
错过国考还有四月份的省考呢。
谁能想到,手机上没问,任丽娟居然直接派人杀到西途来了。
而且落脚地还是盛夏将至。
姜至赶到时,任欣然正坐在盛夏将至的咖啡厅里,等李惟钧给她煮茶。
两个人都没料到她来得如此快。
李惟钧直接放下茶壶,接过她的包,拍掉她衣服上落下的雪,“不是说我去接你?”
“哦,没注意看手机。”姜至慌里慌张地打量他一眼,从头到脚,一个头发丝都没放过。
任欣然慢悠悠开口:“至至,我没吃人。”
“……”姜至窘迫地歪过头,越过李惟钧的身子看她,“姐,你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本来也没准备长待,跟领导过来这边学习的,就是顺路来一趟,待会儿就回。”
李惟钧给了姜至一个暖宝宝,她坐在任欣然身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任欣然替她开了口,“也是妈妈让我来的。”
说着,看了眼煮茶的李惟钧。
姜至打了个激灵,“你跟他都聊什么了?”
任欣然饶有兴致地盯了姜至几秒,看得姜至愈发心慌,但李惟钧面色无异,煮好茶摆在她们俩面前,主动腾出空间,“我到后院帮阿姨扫扫雪,有事儿叫我就行。”
走了没两步,又扭过来,攥住姜至凉丝丝的手说:“厨房有晚饭,还热着,自己去盛?”
姜至无声眨眨眼。
看完全程,任欣然的目光落在姜至担忧的眼睛上,“就是为了他才不回清潭参加国考的?你俩在墙上的合照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