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你也要吃得开心啊。”他说。
姜至抿了口啤酒,心里美滋滋的。
方其澜给李惟钧订了一个超级大的蛋糕,估计要吃好几顿才能吃完,姜至发现方其澜这个姐姐对她弟是真好,过生日的流程也一项不落,期间又是拍照又是录视频,格外兴奋,看上去非常重视他的生日,这场生日小聚氛围很好,搞得姜至也一起多喝了几杯酒,以至于碗里的米饭还剩下一大半就吃不下了。
第一次来李惟钧姐姐家就剩饭,不太好吧。
正发着愁,碗就被李惟钧拿到他面前,他很自然地吃起她那半碗米饭,姜至心如擂鼓,本来因为喝酒而酡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这个是我……”
李惟钧说:“没事儿,吃不完就不吃。”
她是想说那是她吃剩的……但是他都不介意,那她就更不介意了。
酒过三巡,方其澜醉醺醺地靠在林空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姜至聊着天,姜至的酒量比她好一点,还算清醒,逗得她哈哈大笑。
但笑着笑着,方其澜的眼泪就冒出来了。
林空给她擦擦眼角,她呼了口气,朝李惟钧说:“今天我真的很高兴,我们桉桉真的长大了,都到有女朋友的时候了。”
姜至被“女朋友”这个字眼挠了下,但随即捕捉到什么,颇感意外地看李惟钧,“桉桉?”
方其澜来了精神,直起身子,“桉树的桉,奶奶说他五行缺木,所以才给他起了‘桉’这个字。”
姜至问:“这是小名吗?”
“对,从小我们就这样叫他。”
姜至挑眉,又冲李惟钧喊了几声:“桉桉。”
李惟钧捏了捏姜至的脸。
方其澜看着他们俩,打心眼儿里觉得般配,合适,她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完全放下了,随后猛地想起件事,到屋里去拿给李惟钧准备的生日礼物。
看见那些东西,姜至愣了瞬,不禁感叹,这也太多了吧。
但马上,姜至就明白了。
方其澜挨个递到李惟钧手上,一边递一边说:“这是替妈妈送的,这是替爸爸的,这是我的。”
“这些都是补给你20岁的。”
“这个是今年,送给你24岁的。”
姜至已然懵了,方其澜和林空的表情掺了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她不知所措地望向李惟钧,却发觉他的眼角隐隐有光,他回望过来,在桌下拍了拍她的手,握住。
力道很重,姜至觉出一丝痛意。
“从你6岁开始,16年的礼物,姐替爸妈补齐了,”方其澜看着他和姜至,眼泪又冒出来,“希望我弟弟方其桉,24岁生日快乐。”
姜至噤声,彻底怔在椅子上。
林空抱住方其澜,“你姐今天太激动,没控制住喝得有点儿多,我先让她去睡觉,桌上不用管,一会儿我来收拾,其桉你也快带姜至回去休息吧。”
李惟钧应了句好,起身收拾桌子,姜至一同去帮忙,李惟钧不让,但实在拗不过她,两个人快速把屋里收拾干净,出了门。
到车里,谁也没开口。
联想起之前那些事,姜至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不敢往下想,喉咙又干又涩,只看着那些礼物发呆。
李惟钧先开的口:“我只跟我姐,跟我爸妈一起过了五次生日。”
姜至转头看他,把手塞进他手心里。
李惟钧宽慰一笑,缓声说:“其实5岁以前的事我都记不起来了,在我的记忆里,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生日,我爸,就是李承良,他其实是我的养父,我5岁那年被拐到清潭,是他捡到我给了我一条命,那天刚好是11月24号,所以他就把那天定成了我的生日。”
姜至的眼睛倏然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
李惟钧本名叫方其桉,1994年5月20号出生在西途。
1999年6月18号,正好是端午节假期的最后一天,那天他妈妈鲁英为了准备给他爸爸方振海过生日的食材,从幼儿园接了他之后去菜场买菜,结果被一伙人贩子故意隔开,和他走散了。
四个月后,那伙人贩子几经辗转带他来到清潭周围,方其桉偶然遇到一次逃跑的机会,但是还没跑多远就被抓住了,被打得浑身是伤,人也发了高烧,人贩子怕他死在手里,便把他随便丢在了一个村子周围,但他福大命大,很幸运地被李承良捡到了。
等方其桉醒过来,从前的记忆就已经记不清楚了,不知道自己几岁,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从哪儿来,只知道自己昏迷前在逃跑,挨了好几顿打,是李承良凭借他身上破败不堪的,写着“大(一)班”的幼儿园校服判断出来他的年纪,并心软地把他养在了身边,给他起名叫做:李惟钧。
这个名字本来是李承良打算给他未来的儿子起的,但他刚从监狱出来,老婆跟人跑了,自己一身病,钱全败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家里穷得叮当响,捡到李惟钧那天,他其实也是打算自我了结的。
是那个孩子拯救了他。
他们拯救了彼此。
自此,父子俩相依为命过了14年。
这14年间,李惟钧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亲生父母在等着他回家。
妈妈鲁英因为弄丢了他而自责,身体每况愈下,2003年离开了人世,爸爸方振海是个警察,但借助警察身份也没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儿子的线索,最终也在姐姐方其澜高考结束后撒手人寰,而后方其澜选择当了警察,继承方振海的警号接着找弟弟。
2013年6月,李惟钧高中毕业,同一时间,李承良也因为一场意外猝然离世。
2013年9月,李惟钧办完李承良的后事独自离开清潭,办了助学贷款,勤工俭学,一直到2015年大三,才通过各种手段找到了方其澜。
辗转16年,李惟钧终于找回了方其桉这个身份,找回了家人,在这个世界上终于不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鲁英和方振海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方其桉,阖家团圆,然后看着他们姐弟俩立业成家,结婚生子,但直到去世前这个愿望也没实现,李惟钧认祖归宗后,方其澜就接替了他们父母的遗愿照顾李惟钧,操心他的生活,操心他的一切,在他大学毕业,工作有了着落之后总是催促他赶紧找个女朋友,再谈一场恋爱。
李惟钧本以为,他不会再遇到那个喜欢的人了,但2018年的情人节,姜至却闯进了盛夏将至。
*
“好了好了,别哭了。都过去了,你还哭什么呢?姜至。”
大雨倾盆降落,这是西途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毫无预兆地和姜至的眼泪一起落下来,让李惟钧的内心湿得一塌糊涂。
是啊,她哭什么呢?
明明自己没有经历过,却还是感同身受,姜至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疼很疼,像是被狠狠拧着攥着,其实刚才在楼上,在方其澜面前就想哭,但一直忍着,现在在李惟钧身边,听完他平静的叙述,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眼泪像泄了洪一样往外冒。
李惟钧没想到她的共情能力会强成这样,整个人都慌了,手忙脚乱地找纸巾给她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最后实在没辙,干脆从副驾驶把人抱过来,按在腿上哄。
“是不是觉得我可怜了?”他调笑道。
姜至抽抽噎噎地摇头,红肿的眼眶蓄满了泪,“没有!不是的。”
“那就是心疼我了。”
姜至不回答,一个劲儿呜咽。
李惟钧把座椅往后调了调,让她趴在怀里,手掌顺着她的背脊说:“我觉得我很幸运,虽然非常遗憾没能见到我亲爸亲妈的面,但是我爸捡到我给了我一条命,能让我顺利长大找回他们,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而且你知道吗至至,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走丢的人找不到家,我是幸运的,也很知足了。”
姜至说:“他们都很爱你。”
“我知道,我也很爱他们,他们这辈子过得都不容易,以前痛苦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希望他们在天之灵,能因为我的幸福而开心。”
“那你现在幸福吗?”
李惟钧温柔地蹭着她的眼角,浅笑着说:“你不哭我就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