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他出言打断他的话,“别提她,她要是在这儿,我还觉得我的乖宝可怜。”
何元卓语气困惑:“真是奇怪,明明一年前你还爱极了,现在却又不喜欢了,难道真是情深不寿?”
他轻笑了一下,“哥,你想错了。我不是不喜欢她,我是恨她,我宁可没遇见她。”
这话太重了,室内静寂一瞬。
何云煦用轻快的语气缓和了气氛,“好啦,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快去大厅吧,客人们都在等你,爸也在找你呢。”
“我又不是这次宴会的主角,倒是你,赶紧去看看小宥。我等会儿就过去。”
两人又交谈了两句,何云煦带上门离开。
何元卓抓了抓头发,他觉得弟弟越来越不可爱了,还不如以前玩世不恭那会儿,虽然任性,但是快乐纯粹。
迟意撩开台布从桌子底下出来,她脸色有些惨白,眼皮轻耷,伸手拍了拍膝上灰尘,目光躲躲闪闪的。
她忽然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出现。
何元卓想起先前的对话,接着道:“你若是真不放心,那我便将孩子抱来给你看看吧?”
迟意摇了摇头,轻声道:“算啦,就这样吧,你们对宝宝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看见她眼尾漫开洇红,不再说话。
他本意便想让她知难而退。
迟意将她缝了两个月的小被子放到桌子上,强压着心里发酵着说不出的痛楚,沙哑道:“这是我带给宝宝的礼物,不是贵重的东西,如果你们用不着就扔掉吧。我以后尽量不会来打扰的,抱歉。”
“我会交给云煦的。”何元卓说。
她又轻又急地吐字:“还有,你不要对他说我来过,和他说是别人送的吧。”
何元卓顿了顿,紧接答应:“好。”
迟意攥紧了手指,道:“那我就走了。”
何元卓给她让开了位置,彬彬有礼道:“路上小心些。”
迟意头嗡嗡响着,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酒店。直到外面的冷风吹上额头,她才猛地哆嗦了一下。
回头望了望金碧辉煌的大楼。
……
何元卓拎着迟意送来的小布包,进入辉煌雪亮的主会厅。
大家正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聊天交流。
何元卓将手上的东西放在礼品堆里,然后从人群中找到了正在和陈槐讲话的何云煦,走过去。
何云煦注意到他过来,侧过身,语气略有埋怨道:“大哥你来晚了,小宝都被抱去睡觉了。”
他顺手端起桌上的香槟杯,道:“抱歉。”
何云煦耸耸肩,揶揄道:“谁让你和嫂嫂的关系那么多年都一如既往的要好?我当然没办法责备你。”
宴会已经渐渐落入了尾声了。
三个人聚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何云煦:“我打算带小宥去国外看看,到时候国内的事情恐怕又得多麻烦二哥了。”
陈槐的脸黑了下来,再三确认他不会懈怠自己的工作,才不上心地问:“你打算去哪个国家?”
“我准备去一些发达国家转转。”他抬眸思考,“不太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会永久在国外定居?反正在国内待着也不开心。”
陈槐懒洋洋说:“好吧,随便你。”
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谁,他当然一清二楚。现在的交通这么发达,也不愁公司出事他赶不回来,格外放心地放他去。
何云煦目光瞥见一个素白的袋子,问何元卓:“大哥,那是什么?好像刚才在你那房间里也看见了。”
不怪他能注意到,实在是在一众花里胡哨、包装浮夸的礼物中,简直像一股清流,非常惹眼。
何元卓正品着酒,闻言装傻道:“别人送的礼物吧,既然在我们这层,我就给拎过来了,应该是送给孩子的。”
“谁送这么简陋的东西?你不会拿错了吧。”
陈槐过去拉开布袋的拉链,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那是一条尺寸适合小朋友的小被子,被面是用质朴斑斓的布块拼接缝制,衬布是素色料子,手感非常柔软。
“会是谁送的?”何云煦接过来,手掌抚了抚被面,顿了顿,他又仔细地看了看被藏起来的针脚,有笨拙学生过于用力的痕迹。
电光火石间,他视线直直看向哥哥,后者正端着酒杯品酒,试图遮掩住尴尬的神情。
是谁来过可想而知。
何云煦想起刚刚说过的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懒得找借口,拾起折在椅背的大衣,大步地走出了会客厅。
陈槐看他一言不发离开,还没能搞清楚当前的情况。
何元卓放下酒杯,叹气:“别管他。”
……
何云煦推开房间的门,打开灯,拉开柜子、窗帘,掀开了沙发背面,最后捏住房间中心圆桌上铺设的绸缎台布,猛地抽出来,空空荡荡。
看来早就离开了。
他睫毛轻轻颤了颤,手指松开,台布掉落到地上。
他看向窗外,按了按自己的额角,他到底在干什么,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她听到那番话应该早就走了,他真是在做一件傻事。
视线凝住,酒店前面的广场上,路灯下的长椅赫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面对着酒店的前门。那人身形纤瘦,似乎觉得冷,手指放在唇边不断哈着气。
他抿了抿唇,眼神紧紧地黏在她身上。
这又算什么?
她对他没有感情,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孩子才来的。
他一点都不想见到她。
但是……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天色已经很晚,外面的温度已经零下六七摄氏度,温度最低的时候能达到是零下十几摄氏度,甚至可以冻死人,而她看起来穿的并不多。
这不是他的责任。
他站在房间里凝视着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想,之前的话他说得够清楚了,没人会在意她的坚持,她到底要干什么。
可是……他不能看着她就此被冻死。
何云煦匆匆地走出了房间,搭乘电梯下去,步子越走越快。
再见最后一面,反正不会改变任何事,他冷漠地想。
冷风扑到脸上,脚步猝然顿住。
一个陌生的男人接近了她,将一件外套披到她的身上,而她转身给了回应。
何云煦眸色森然,宛如结上一层冰,静静地看着两人幽会。
黑沉沉的天降下窸窸窣窣的小雪,路灯给光秃秃的树干和路面镀上一层柔光,天地寂然无声。
“谢谢,不过你怎么来了?”
迟意自己将外衣的拉链拉好,因为来此的宾客都是乘车来的,根本不用在外面忍饥挨冻,她为了不让自己太显眼,只穿了薄外套来。
陈山青将手插进口袋里,缓和冻僵的手指,“你才是,这么晚不回去,是想被冻死吗?”
“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在想,”她面向那座建筑充满时代感的酒店,“我也不知道,但是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距离他们最近的最后一次。
陈山青见她语气不对,皱起眉:“你见到那个男人了?他不准你看孩子?”
“不是,只怪我自己没有勇气面对他。仔细想一想,我和他的关系早就结束了,我也不该太纠缠他,我在这坐坐就知足了。”
陈山青拽住她的手往酒店的方向去,恨铁不成钢道:“大老远来一趟,人都没看见就回去,这怎么可以?你不敢说,我代替你找他。孩子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不给你看啊?”
迟意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但是那个房间的对话仍在耳边,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无奈地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也不算白来,礼物给出去了。而且原本是我理亏,你过去也不占理的。”
陈山青郁闷道:“这么好的机会,就不去了?”
“不去了。”
“以后不会后悔吧?”
“不会后悔的,因为我知道我不在他们会过得更好的。”
“我觉得不尽然。”
迟意没与他多争辩,而是盯着行走的脚尖,说:“唉,那是你不清楚我们间的事。不谈这个,我们回去吧。”
外面的温度实在冷,陈山青再三确认她不进去了,于是扭头带她离开。
迟意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回去以后,向道长拜师,不知道他现在还愿不愿意收我?”
陈山青一边抬头看着落雪的苍穹,一边说:“这你不用担心,你都在观里住了这么久,又没有凡尘牵挂,又能做到静心潜性,再好不过了。”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隐匿在黑暗和飘雪里。
何云煦走下楼梯,独自一人站在雪里,淡淡地看着那两人离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