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
江映泽:“中午的事实在对不起,作为弥补,我给你转了五千块钱,记得要收下哦,就当是我付你的医药费。小叶子,我挺喜欢你的,今天是个例外,但愿这个例外不会让你拉黑我。”
我摇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无关。”
“那就快收下。”
“不。我不能收。”
“收下吧,你不收就是还在怪我把你丢在那。是不是嫌少?好,我再加五千,一万够吧?上次转了你五千,你不是就收了?乖,收下,听话,好不好?”
他又转了五千块过来。
我不喜欢他这种说话的语气,好像是我在嫌钱少。而且,上次的五千块钱是我向他借的,我给他打了借条,身上一有钱就立马转过去,但他不收,钱原路退回。
我一直准备着这个周末去酒吧当场还给他,再不济交给他的同事也行。
我们为到底收不收这些钱掰扯了几分钟,我忍无可忍,大声道:“你再提钱的事我就挂了!我不希望我们的来往好像交易一样!”
好半天,他却说:“好好好,你一分钱都不收,那我以后还怎么找你啊?小傻瓜,上次你怎么叫我的,还记得吗?”
他说着,居然连放了三遍我之前叫他“谢谢哥哥”的录音。
“我既然是你的干哥哥,这些事是我该做的,乖,收着啊,来,哥哥现在很忙,等明天再给你打电话,有个快递你要收着哦,听话!”
我其实很不习惯他开口闭口叫我“小傻瓜”“乖”之类的,感觉太亲昵了,我想要的不是这种关系。
但我还不及阻止,他便挂了电话。
我摸着半边被雨淋湿的脸,准备去拿毛巾,一转头,金惑面色铁青,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阴郁眼神看着我。
而后,他抬高下颌,微微睨着我,眼神又是我所熟悉的轻蔑。
他已经站起来了,手扶在我的椅背上,手臂绷得很紧,青筋都起来了。
“上次转了你五千块,你立马收了,这不是包养是什么?”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低头一看,方才的手机竟然被我不小心开了免提,我和江映泽的对话居然全被金惑听了去。
我身体僵了片刻,他似乎认定我和江映泽有不正当交易,可那是我借的,还是转给母亲的医药费,我当时给江映泽打了借条,想先还一部分可他不收。
我尽可能平静地说:“钱是我借的,不是他给的。我昨天转了一部分给他,他不收。我会还给他的,周末亲自去酒吧还。”
“哦?那就是还没还?是我提醒了你才想还是吧?”
我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嘴,这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贫穷是这般的没有自尊。
“我不希望我们的来往好像交易一样。”
他又慢条斯理地重复了我先前的话:“怎么,江映泽只想找个弟弟包养包养,你还认真了?”
我百口莫辩,头疼欲裂,我想说的是那种最普通的不夹杂交易的关系,不存在谁利用谁,可表达出来完全是另一种味道。
我下意识要辩解,但我还未开口,他就抢白了,开口说了句跟这完全无关的话:“有水吗?”
“啊?哦,有水,我叫周韵杰给你倒。”
我以为他要休战,单脚跳着去拍周韵杰,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很轻描淡写的声音:“理解。脸蛋有这个资本,就很容易恃宠而骄,走歪路,谁叫有资本呢。”
我一瞬间感到自己几乎呼吸不畅了,转身,尽可能面色平静地对着他,很轻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怎样?”他反问我,弯了弯眼睛,皮笑肉不笑,“我什么都没想。”
“这样的事情我见多了,并不意外。不如说,像林荧荧那种女生确实很难得。不过,一般女生的道德感确实要强于男人。”
我张了张嘴,感到心口的那层雾又忽然腾起,手在微微颤抖,好半天,才说:“既然你这么喜欢贬低我,那随便你怎么想,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从前,我活在母亲的讥讽中,谨小慎微,渴望有人能给我阳光。
后来,我遇见少年金惑了,他是第一个会对我毫不吝啬夸奖和嘉许的人。他曾经是我见过的最金黄的太阳。
如今,连这轮太阳也加入了我母亲那边的大军。
又该怪谁呢?
我只感到无穷无尽的疲惫。
这人却完全不放过我:“可惜啊,这世上的有钱人绝大都取向正常,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喜欢女孩至少还会送几个包,不会三瓜两枣就打发了。”
我咬了咬牙,手握成拳,想声嘶力竭地反驳他,与他互呛,甚至想与他打架,可方才那一瞬间关于少年时的回忆抽干了我的形质,我太疲惫了,我感到这世上如今没有一块土地是值得我立足的。
我不想回话,只是默默走到他旁边,拉开他不坐的那把椅子,在桌子上靠下来,埋头。否则,再多等一会儿,我担心我会全身毫无力气地倒下。
周身忽然沉默了,只剩下周韵杰戴着耳机霹雳般敲打键盘的声音。
周韵杰总算发现了异常,键盘声停止,他往静默的空气里扔出一声颇为诧异的声音:“你们怎么了?怎么突然那么安静?”
金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地回道:“没什么,刚刚说了句他不喜欢听的话,他生气了。”
“啊?说了什么?不会也像我一样,说他太爱整洁不正常吧?”
周韵杰问。
我靠在桌子上,阖了会儿眼,听见金惑一直在咳嗓子,大概是屋里太闷了。
想起他方才问我要水,加上今天毕竟是他送我回来的,我无论如何得尽地主之谊,也不想多滋事,便叫周韵杰去给他倒杯水。
“水杯呢?”
听声音,周韵杰的手完全没离开键盘。
“拿我桌上的吧。”
宿舍确实没有多余的杯子,其他几个人的杯子都满是茶垢,我是不可能给他用的。
我还是埋头在桌上:“没杯子了,这是我的。”
“没关系。”
这人居然接了一句。算是好声好气。
随后,我又听见他说:“你喜欢这种?”
我的水杯是那种杯盖自带吸管的玻璃杯,粘着的,杯面上还画着很萌的小动物。
之所以习惯用吸管杯,是因为喝水可以稍微慢点,不会一下子猛灌入喉,我认定对身体更好。
“不是喜欢。因为带吸管喝水会慢一些,对身体好。”
“哦。挺可爱的。”
也还算温和的声音。
这人方才把我气得浑身毫无气力,现在大概是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又开始没话找话,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周韵杰闻言,又扔出来一句话:“是吧,叶枢念的好多东西,水杯啊玩偶啊床帘啊都挺小清新的,像女生用的,还都香喷喷的,他上辈子肯定是女生。”
我原本就在金惑那受了气,一想到今天大部分祸患都是从这个口无遮拦的人嘴里蹦出的,他却一无所知。
我忍无可忍,一下子从桌上抬头:“你够了,要说多少次,你就是想说我该投胎成女的是吧?”
“你一张嘴,路过的狗都得身败名裂。你知不知道你的嘴很讨嫌!惹了多少事儿!”
周韵杰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干嘛都骂我!你脾气那么暴干嘛。金老大,你说,我是不是说的是实话?”
金惑明显在隔岸观火,跟着点点头:“你的嘴确实很贱。”
我又转向他:“再贱能比你更贱吗?”
金惑挑眉看着我。片刻后,他却忽然举起双手,颇有些吊儿郎当地说:“接受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