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他对待我的方式就是,没看见,看不见,不理不睬不回话。
其他的那些客人很快也看过来。
有个体育生应该喝大了,摇摇晃晃地歪过来,一拍金惑的肩膀:“金老大,你双标啊!你就是看脸是吧,刚那个男的碰你了,你都想打他一顿了,现在这个脸长得好看,你就无所谓了,哈哈~”
“我没有无所谓,我只是懒得跟人扯皮,嫌麻烦。”
金惑甩开那人搁在他肩上的手,凉凉刮了他一眼。
我还是蹲着,盯着他的腿,处于服务生的职责,问他:“我找条毛巾帮你擦擦?”
“……别碰我。”
金惑反应颇大地往旁挪了挪,似乎想离我远些,像是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会传染他。
我怔了一下,几乎感到一阵透心凉。
他很快打了个电话,很简单的一句:“给我送条裤子过来。”
随后又报了地址。
我只好起身收拾东西离去,中途上了趟卫生间,方才那位同事抱臂站在洗脸池旁,冷幽幽地看着我。
“有姿色就是好啊,谁都能对你宽容?你知道那个帅哥刚刚是怎么对我的,他生气得想打我。”
“你都把大半瓶酒泼他身上了,他都没什么反应。要是我,得被骂到怀疑人生吧,说不定还要我赔钱。”
“叶枢念,我现在真他妈羡慕你啊,好想和你换一下脸,换一下人生。”
换一下人生?
我想起自己鸡飞狗跳的少年时代,只觉得荒谬,又想起方才金惑慌不迭避开我的冷漠,心情很低落。
“那是因为你主动骚扰他,而我是不小心。正常人都分得清不小心和故意骚扰的区别。”
我耐着性子说。
“你以为我想故意啊?!我要是有你这张脸,我还需要倒贴吗?!你他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像你这种,就算坐那儿什么都不做,冲别人笑笑,就有人凑上来,我呢?你哪里知道我们这种人的生活,得使劲倒贴别人才能开张!我都一年没有性生活了!”
……原来我在别人眼底是这种形象。
我苦笑了声,一想到他先前因骚扰客人被嫌弃了,如今又情绪激动,额上青筋暴跳,隐约觉得今天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下一刻,有客人忽然进了后厨的卫生间,他似乎喝了点酒,应该是走错了。
大概是他穿的衣服颜色跟服务生制服很像,中途便没人拦他。
我准备引客人去包厢。但那位同事不知为何,却亲昵地拉了把对方,跟他说了句什么,又回过身来,朝我挤了挤眼睛。
我不明所以,这人忽然走过来,重重拍了下我的腰:“小枢念?”
我连忙退开,警觉地看着他:“你干嘛?”
这人翻了个白眼:“小题大做,我俩撞号了,我对你可没企图。”
“临别之前,我送你一个小礼物,作为你人生的一个教训~对了,如果你能要到刚刚那个帅哥的微信号就更好了。”
这人居然对金惑还不死心。
我没理他,引着客人出去,转身的时候,听到他在后面说:“你这人,这么年轻,有这么清高,自尊心高得离谱,总爱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一点都不尊老爱幼……哎,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个教训~”
我当时并没将他这句话落在耳里。
直到半个小时后,我被方才那位客人扣住,他声称“人赃俱获”时,我才意识到这个社会上原来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碳基生物。
当时,客人大呼小叫着,声称自己上后厨卫生间时,口袋里的一千块钱被人摸走了。
那里头没有监控。接触他的人只有我和那同事。
我一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领班一过来,那同事忽然夸张地指了下我:“诶,叶枢念,你那露出一点的东西是什么?”
所有人都朝我看过来,众目睽睽下,领班竟然从我口袋里拽出了一千块钱。
很粗糙又很拙劣的手段,但我对此竟然一无所知,连口袋里什么时候多了钱都不知道。
后来回想,应当是他先前走过来拍我的腰时塞进来的。
再看他时,他朝我得意地笑了下,挑了下眉。
“临别之前,我送你一个小礼物,作为你人生的一个教训。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所谓的,在临别的最后一天给我的一点教训,作为我“不尊老”的惩罚。
原本,人口袋中有一千块钱不是稀奇事,并不能证明我就是那个偷窃贼。
但我先前的反应实在有些慢,又过于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那钱不属于我。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陷入这种场面,我羞愤莫名,脸颊发烫。
我下意识指了指同事:“不是我,是他。他之前拉了客人一把,后来又拍了我,应该是那时候塞进来的。”
“那你为什么那么紧张?还有,你凭什么说我诬陷你,我跟你有过节吗?你年龄小得都能当我儿子了~人不可貌相,总不能因为你长得一副纯洁无辜的样子,就要把这种破事栽给我吧?”
同事慢吞吞地说,他的社会经验远多于我。
我的脑袋在高速运转,想着要怎么才能证明是他诬陷我。
“也是,人真的不能看脸……”
有人小声说。
“真的不是我。相信我,给我时间,我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我转向领班。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金惑忽然道:“一千块而已,至于吗?”
他的这句“至于吗”不知是指我为了一千块而偷盗,还是指事情闹得一层的人全在围观看戏。
我无法忘记旁人怀疑的目光,它们像一根根刺钉在我胸口,我觉得自己在受刑。
少年时候,金惑可能会比我自己更想证明我的清白,他受不了别人冤枉我。
可现在,他似乎觉得证明我的清白与否这件事并不重要,他不关心,毕竟现在我是我,他是他。
我固执地问领班:“隔间里没监控,但洗手池那边呢?我知道很多酒店为了防止员工偷懒,都安了秘密摄像头。”
领班脸色一变。
这间餐厅后厨的卫生间挺整洁,里头是隔间,外面是洗脸池。
果然,隔间里没监控,但外边洗手池却有一个秘密摄像头。我们三个人确实都入镜了。
放大,能清晰地看见同事偷钱并栽赃给我的场面。
我终于洗清嫌疑。人群散去。
一次波折,我却有些后怕,洗手池旁有监控是我猜的。假如我没那么幸运,那里根本没有监控,我洗刷不了清白,岂不是成了名正言顺的窃贼了?
一整晚,我心情大起大落,我以晚上宿舍有门禁为由,请假,想提早离去。领班的因为先前误会了我,便允了。
我换好衣服后不便进后厨的卫生间,便选择了客人用的那个。
一进去,隔间的金惑正好换好了有人送过来的干净裤子,推门出来。
我下意识避开了些,给他让路。
在门口擦肩而过的那刻,身侧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看起来,你现在能好好处理自己的事了。”
我抬头,金惑直视着前方,唇角勾了勾:“我还以为,你被欺负了只会伏在人怀里哭呢。怎么,现在不哭鼻子了?”
我心知他是在讽刺我,低声道:“金先生,我现在已经二十岁了。”
“金先生?”
他侧眉,倪着我,因为身高的原因显得有些高高在上,下颌线很锋利:“果然,贵人多忘事,现在的你恐怕连我名字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