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县主的兄长叫司徒堇。司徒堇跟郑温书还有谢城安都不一样,他武功平平内力全无,比起学武他更喜欢读书识墨,当初在他们那一辈的人里,大家对他也很是照拂。
连前太子当初都曾经说过,可惜司徒堇是个男儿身,若他是个女娘,定要娶他为太子妃。
可惜造化弄人,前太子英年早逝,司徒堇远走京城。
前太子丧后一年,先皇才突然册封了皇太孙的身份。
而司徒堇当年的这一走,其实成了不少人心里的遗憾。
只不过没人知道,这个遗憾,其实一直都还活着。
边城枫叶村。
这是曾经被战火荼毒过的村子,后又被大隋将士抢了回来。村子里的一切都还在百废待兴,留下的也多是孤寡妇孺。
至于年轻的儿郎,早就参军去了。
不为功名利禄,只为了能保住家园。
不过村子里也不是没有年轻人。
这年轻人三十多数的年纪穿着儒雅,长发垂腰,他是村子现在唯一的一个年轻人,也是村里的大夫,姓陈叫陈秋堇。
陈秋堇一直居住在村里的草庐,身边只有个十来岁的哑儿作伴,哑儿是他从战场捡回的孩子,脸上有一道斜斜的疤,像是要将他的脸给劈成两半。大概是受过伤的关系,哑儿说话有些费劲,就干脆懒得说了。
陈秋堇也一直在想办法医治哑儿,但收效甚微。
尤其是两个月前,哑儿从外头突然背了个重伤的男人回来,陈秋堇更顾不上哑儿。
男人伤势很重,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如果不是他的盔甲抵挡了大半的伤害,这人可能早都被人剁成块了。
这些天陈秋堇照顾着男人,人也是精疲力尽,在确定男人伤势稳定不会再伤及性命之后,陈秋堇才有心情,拿了小刀出来将男人脸上的胡须剔净,同时对方脸也彻底显露出来。
可这五官,却让陈秋堇愣住了。
他觉得这男人的模样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哑儿端着水盆进来,看陈秋堇楞住的模样,还有些疑惑。他将水盆放在床头,伸手扯了车陈秋堇的袖子。
“先、生?”
“嗯?”陈秋堇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将小刀放下,又拧了帕子来给男人将脸重新擦过。
哑儿感觉怪异,想问话,可他这嗓子能发出声音已经很困难了,要想问出完整的一句话来,简直太难。
但陈秋堇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洗了帕子便自顾地道:“我只是觉得他这模样,我好像在哪见过。”
哑儿答不了话,又狐疑地朝男人看去。
不可否认剔干净了胡须的男人十分帅气,即便此刻虚弱不堪,那眉宇间的杀伐也藏匿不住。
哑儿想说他跟先生以前是不是认识,陈秋堇自己却笑了起来。
“算了,或许是我想多了。”陈秋堇摇摇头:“这人不都一个样子,觉得眼熟也是正常……”
哑儿困惑着眨巴眨巴眼睛。
陈秋堇吩咐他,去将伤药再重新煎过,可转身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又下意识地朝床上的男人看了过去。
或许……以前是真的见过。
陈秋堇猜测着,却没有想要继续深究的打算。
远去的事应该尘封才对,而今再追查究竟来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陈秋堇是这么想的,郑温书再问出话后,脑子里也闪过了同样的想法。
可是如果这些事都牵涉到了自己的儿子,郑温书又没办法再当做“过去”了。
因为这些事牵涉到了他的小儿子。
芳华县主骤然听到他提及过去,着实也怔愣了一瞬,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如同往常一般轻轻拂袖,转身就在一边的小榻上侧身坐下。
“那么多年的事我差不多都忘记了,你现在问起来有什么意义?还是你想翻案?”
这个话等同是默认。
即便郑温书已经知道了真相,却依旧还是觉得震惊,二十年前,芳华县主才多大而已?
十五岁的小姑娘才刚刚及笄,怎么就能云淡风轻的做出这种事来,甚至在他跟谢城安,以及所有人的眼前,都半点不露破绽的?
郑温书想不通,更不愿意去想,他狠狠闭眼,用力地深深吸一口气,就提笔在红纸上开始写字。
宣纸上显露出来的字迹,与他外面表露出来的形象大相径庭。
这龙飞凤凰的一手好字,谁敢相信会出自那个窝窝囊囊的男人。
郑温书也不想再理芳华县主,现今的一切其实说这些都没意义。
唯一的意义,大概是他将芳华县主曾经做的事情,表述在红纸上头。
最后再复一段:夫妻一体当荣辱与共祸福相依,内子之业为夫愿为之担责,但求天神放过吾儿,稚子无辜不沾杀业,且之已受天罚无体无实,不见前路。
今我郑温书协内子司徒海棠,与郑浑划血断亲再无亲缘,至今而后,我夫妻二人之罪业与郑浑再不相干,此表上奏九天下禀地府,望天明鉴!
落款处的两道血迹上,赫然写着郑温书与芳华县主的名字。
“你写这个做什么?”芳华县主不知何时站到他的身后,当看到郑温书写的东西时,芳华县主的脸色都变了。
郑温书满脸凝肃,全然不见丁点温和。
“你向来一意孤行,我不能让你一直如此牵累浑儿,你的任何天罚或罪业,我都愿意跟你分担替你顶着,也不能再让浑儿为你所累了。”
芳华县主听他这话,再看桌上的宣纸差点气到爆炸,她伸手想抢过那宣纸撕成粉碎,但郑温书突然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平日里纵着她的人,此刻却变得极为冷冽。
“司徒海棠,任何事我都能纵着你,但事关浑儿决计不行!”郑温书大力一甩,直接将芳华县主掀翻在地上。
芳华县主彻底懵怔了,人呆了好一会的功夫,才反应来这是什么境况。
她一个激动大喊起来,奋力起身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狰狞。
“郑温书!你凭什么代我写下这鬼东西!凭什么让我跟浑儿断绝母子关系你凭什么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丈夫,浑儿也是我的儿子。”比起芳华县主的激动,郑温书冷静到极尽压迫:“浑儿为人子,贸然说出与父母断绝关系的话来是天理不容,但反过来则不一样,当初我们既能生下来他,如今便也能舍得下他。”
“不可能我不会……”
“你没有选择。”郑温书逼近芳华县主,冷冽的眼底丝毫不退:“司徒海棠,你别妄想和离,我不答应岳母更不会答应,只要你一日还是我的妻子,浑儿就跟你再不是母子,你的罪业跟刑法我替浑儿为你担了,你如果非要纠缠不休坑害浑儿,我不介意现在就让你与世长辞!”
他说着,低头凑近芳华县主的耳边,话音冰凉至极。
“大不了,我陪你。”
……
陆淮商这几日很忙,早出晚归的,甚至于有时候连晚上都回不来,上官君墨也忙,但是不管再忙,每晚都会回来陪着谢不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