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遇继续道:“他府中清净,没有妾室、没有侧室,后院无人争斗,若你嫁过去,至少日子不会太过难熬。”
沈秋辞闭了闭眼。
这是安慰她的话,还是劝她接受这场联姻?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沈廷遇,目光沉静:“父亲,您认为,只靠我这一嫁,沈家就可安然无恙?”
沈廷遇一怔,眉头微蹙,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他沉默了一瞬,最终语气缓和了些:“秋辞,朝堂如棋局,权谋之中,亲情、爱情,皆是身不由己。你若执意要抗争,便要先学会保护自己。”
沈秋辞深深看着他。她不再多言,向沈廷遇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夜风拂面,她的衣角在风中微微扬起,月光洒落,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冷寂的孤清。
她不信任赵长宴,也不信任赵砚行。
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瑞王府的东西,她一定要拿到。
无论赵长宴想要什么,赵砚行想利用什么,这都不重要。
她要手中有筹码。
只有这样,她才有资格同他们周旋。
她站在庭院中,抬眸望向夜色,目光沉静而决然。
她会嫁。
但这场婚事,不会是她的束缚。
御书房内。
青色琉璃灯的微光映在案上,映得赵砚行的侧影模糊难辨。
他静静翻阅着折子,修长的手指拨开一张又一张,动作从容,眉目间不见丝毫波澜。
门外脚步声轻缓而至,魏贞低首入内,拱手行礼,声音低缓:“陛下,沈府传来消息,说是沈小姐改了主意,愿意嫁瑞王府了。”
赵砚行翻阅奏折的手指微微一顿,指节轻轻收紧,却未曾抬头,指腹缓缓摩挲着纸页,仿佛这句话与他毫无干系。
魏贞立在阴影中,静静等待。
片刻后,折页翻动的声音极轻,却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泛起浅浅回音。
“婚期定什么时候?”赵砚行淡淡开口,声音冷静如常。
魏贞微微颔首:“沈大人已应允,六月之后,良辰吉日,成婚大礼。”
赵砚行执起朱笔,落下批注,动作一如既往地沉稳冷静。仿佛这不过是一桩寻常的宗室婚事。
可魏贞目光微微一闪。
这份平静,是不在意,还是压着不发?
他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意味不明:“陛下,瑞王此举,恐怕并非仅仅是为了成婚。”
赵砚行仍旧未作声,继续落笔,朱墨点点,平稳如旧。
可魏贞瞥见,他手下的纸页微微泛起褶痕——指尖施力,墨迹渗过薄薄的纸页。
他眼底流露出几分探究,慢悠悠地开口:“瑞王的母妃出身低微,谢氏之罪更是他难以翻越的门槛。可沈氏昔日乃世家之首,若沈姑娘嫁入瑞王府,便能为他添一重正统,他在朝堂上也添了几分底气。”
“再加上沈廷遇手中之物,无疑是如虎添翼。”
赵砚行终于抬眼,忽然笑了。
他的五官本该如玉雕琢,精致无瑕,然而威权如墨,浓烈地晕染开来,将原本的俊美压进深沉冷肃的轮廓之中。眉目间隐匿着雷雨欲来的沉霾,如深海之下翻涌不息的暗潮,只待一缕风起,便能掀天覆地。
“魏公公此言,朕自是记下了。”
他缓缓道,声音不疾不徐,语调仍旧平静,但那一抹笑意,带着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冷意。
“朝堂之上,权臣环伺,朕接掌大统仓促,未能尽窥其中曲直,还望魏公公不吝指点。”
赵砚行看着魏贞,眼底笑意更盛:“毕竟,先帝在时,魏公公最是得其信重,想来对这些弯弯绕绕,最是清楚不过。”
魏贞细长的眉微微拧起,倒真显出几分冷美人的姿态。可这丝不悦不过短暂停留,他很快又笑了,血红的唇被扯出精妙的弧度,艳得近乎诡异。
“奴才这些做下人的,自当竭尽心力,为陛下分忧。”
魏贞慢悠悠地说着,声音带着凉意:“太后素来关怀陛下,奴才偶尔入宫伺候,也曾听她老人家提起,陛下这些日子在朝堂上煞是辛苦。”
他说得似乎尽是顺从,可语调刻意停顿了一瞬,仿佛故意留下了某个空隙。
果然,下一刻,魏贞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低缓:“奴才近来时常想起旧事……先帝在时,曾夸太子殿下仁厚持重,堪为人君之表率。”
他顿了顿,垂着眼睫,似乎陷入追忆,声音更低了几分:“若太子殿下还在,太后也能安心许多……当日之事,奴才偶尔念及,仍觉心惊。”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滞。
魏贞竟胆大包天到敢提及太子之死。
赵砚行静静听着,未曾打断。
他眉目沉静,甚至连睫羽都未曾颤动一分。
可朱笔笔锋微微一滞,墨色在奏折上晕开一抹不易察觉的瑕疵。
魏贞没有继续试探,而是笑着退下。
殿门缓缓合上,御书房恢复寂静。
赵砚行的手指缓缓松开,目光落在案上。
他执笔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书案上的朱笔横在奏折之上,赫然已被他捏断成了两截。
他站起身,走向窗前,风卷帘幕,晨曦透过窗棂洒落,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
他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断裂的笔杆,半晌,他开口。
“去盯着魏贞。”
暗处,有人悄无声息地退去。
窗外,金色宫灯浮动,影影绰绰,似有看不见的涌流在黑暗中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