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风雪漫卷,赵长宴立于其间,似掩于薄雾的暗潮。
半晌,他轻轻嗤笑了一声,低喃:“……有趣。”
夜风卷过梅林,红梅簌簌飘落,映得他的瞳孔幽深,杀意与兴味交织,像一片被风暴翻涌的深海。
魏贞立于长廊,广袖微扬,拂尘轻垂,指尖缓缓摩挲着流苏。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梅林深处。
月色下,两道身影曾在梅枝交错间浮光掠影,短暂交错,随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望着那处良久,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眉宇间漫不经心的艳丽,映在夜色里,竟生出几分摄人的冷意。
“去叫人盯着那沈氏女。”
他的声音极轻,似是随口一言,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身旁的小太监立刻收敛气息,躬身应声,旋即快步退入夜色,消失无踪。
魏贞垂眸,手指摩挲着拂尘,指腹轻按过丝缕的纹理,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沈家……” 他低嗤一声,尾音微扬,似是随意的喃喃,又似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的意味,“倒是个好棋子。”
他转身,步履不疾不徐,沉稳地踏入幽深宫道,靴履碾过积雪,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寒风掀起殿门帘角,他负手而入,步伐未曾一顿,径直走向案前烛台。
广袖翻动间,拂尘轻甩,雪白流苏扫过红漆地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响。他一身绛紫色飞服,绣着低调而繁复的暗纹,袖口金丝细绣祥云,腰间悬挂着白玉腰带,透着宫中独有的尊贵规制。
华贵的服饰在灯火映照下,衬得他身形削瘦修长,脸色惨白,修长而阴沉的五官配着细长的眉眼,透着一丝森冷。
案上摊着一封旧折,纸页已有些泛黄,朱批落款之处,仍存着先帝当年的朱砂痕迹。
魏贞伸手,指腹轻轻摩挲过“准”字,目光冷淡,深色的瞳孔映着烛光,仿佛沉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光之中。
这份折子,牵连着沈廷遇,牵连着瑞王,牵连着多年前一桩被掩盖的交易。
他垂眸,缓缓翻看折页,目光扫过条条款款的字句,映着漕运粮饷,赋税徭役,字字周密严谨,滴水不漏。可惜,世间的事,从来没有滴水不漏这一说。
他轻笑一声。
此次瑞王在圣上面前重提指婚,绝非偶然。
魏贞的眼神沉了几分,手掌覆上折页,指尖微屈,轻轻一叩,像是思索,又像是在为这局添上一笔。
沈家……瑞王……新帝……
若再添一把火,是否能使局势更乱些?
他眸色微深,嘴角弧度更浅,正要继续翻阅折子。忽然,殿外微风轻起,一道极轻的脚步声从暗处传来,极其隐蔽,若非他向来心细如丝,恐怕难以察觉。
他手指顿住,细长的眼尾余光微微一侧,视线落向殿门外的暗影。
有人在监视他。
魏贞静默半瞬,随即轻轻一笑,拂尘一扬,落在折子上,不着痕迹地掩去了一角。他垂眸,眉目艳色未改,眼底却早已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未察觉,只是随意地抬袖,轻轻拭去书案上的些许烛泪。
“沈大人啊沈大人……”他低喃出声,语调柔和,笑意未消,却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森冷。
“本督倒要看看,你接下来,会如何自处。”
言罢,他不再多言,袖摆翻飞间,步履沉稳地迈向寝殿,丝毫不去理会身后的窥视者。
殿门缓缓合拢,魏贞的身影消失在烛火之后。
而在廊下的一角,那道黑影静默不动。
片刻后,他缓缓抬手,在袖中摸索出一方锦囊,指节微屈,轻轻敲了敲,三长一短,节奏分明,仿若某种隐秘的暗号。
远处,一道更深的影子迅速隐入宫道之中,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夜色沉暗,远处瑞王府中,赵怀霁方自宫中归来,步入书房。
他眉目闲雅,袖角仍残留些许夜寒的凉意。
书房内,黑衣劲装之人跪伏于地,声音低沉而谨慎:“属下无能,未能寻得那折子,亦未见书房有异。”
赵怀霁执玉杯在手,指腹轻抚杯沿,眸色微敛,唇角仍漾着一抹温润笑意。
“此事不怪你。”他语调淡淡,波澜不惊。
黑衣人却愈发战栗,额间渗出冷汗,伏跪在地,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赵怀霁缓缓坐入梨木雕椅,广袖轻拂,他眉目低垂,长发松散地落在肩侧,映得那一张白玉般的面容更显柔和。他的气质一向是温润的,举手投足皆透着一种浸润了书香与风雅的贵公子气息,如同一杯微温的春酒,浅酌不烈,后劲却难测。
他总是这样,从不疾言厉色,从不怒目相向。
他微垂眼睫: “自己去领罚吧。”
黑衣人如蒙大赦,仓皇应声,几乎是踉跄而去,步履匆忙,唯恐稍慢一步便再无生机。
半晌,红衣女子自暗处现身,步履轻缓,笑意盈盈。她手中执着一条染血的黑色腰带,指尖拈起一角,似是嫌恶地掂量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道:
“才打了二十下便奄奄一息,十一着实不堪,竟是这般不中用。”
她面容美艳,笑意不减:“主子下次还是交给我吧。”
赵怀霁颔首,似是在应女子的话。
烛火轻跳,映得他眉眼温润,一副芝兰玉树模样,恍然间竟如翩翩谦谦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