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车马,这出戏也该唱到头了。”
临冬之日,大雾四起,枯树枝丫在浓重的夜雾里阵阵摇曳。城郊无人的道路上,一匹快马奔走,溅扬起尘土。
一处四方宽大的院落映在诸葛亮的眸中,他纵身下马,径直走进院中。见正堂门户大开,一张锦榻对摆两张锦簟,案上烹着香茶,徐徐冒出热气。
他撩袍坐下,自顾自地品起茶来。
“相父不愧是陪先皇征战多年的老人,有胆识,有气魄,竟敢一人独来。”
张文莹的声音从诸葛亮的身后传来,他缓缓抿了口茶,随即将汤杯放下,拢了拢衣袖,抬眸望向已经坐定在自己对面的张文莹,
“老夫若带兵前来,皇后殿下是否要趁机治臣一个擅自用兵之罪。”
张文莹嗤笑一声,“想起当年我还深在闺中时,与父亲,还有您,各位叔伯们一道颠沛流离,辗转各地,只为寻个落处。乱世之中,咱们渐渐有了城池,军马,将士。从别人瞧都瞧不上的乌合之众,到震慑八方,水淹七军,逼迫曹贼迁都的刘氏之军,慢慢有了如今这份基业,武担称帝,复兴汉室。”
她回忆起这一切,眸中闪动着骄傲的光,可转瞬即逝,晦涩不明,“可襄樊一战,死了关伯父,失了荆州城。南征战前,我父亲被叛将割下头颅,为江东鼠辈四处传阅,肆意嘲弄。东吴在夷陵烧的那把火,烧断了大汉的路,也让先皇含恨而终。”
说到此处,她眼中滚着泪,满是恨意,声音颤抖着询问:“相父,这些仇您都忘了吗?”
诸葛亮迎上张文莹质问的目光,心中一颤,平和的解释道:“有些仇不是不报,而是在艰难的困局面前,在汉室复兴的基业面前,它们只能和着血咽下不谈,以图来日。私情,有时是不能存在的。”
“来日?”张文莹情绪激动,起身之际双臂顺势撑在案上,凑近盯着诸葛亮,一字一句问道:“假如本宫,大汉的皇后!今日在你面前杀了那位东吴的瑛娘子,这个仇您是不是也要为了汉室,和着血咽下不谈,安慰自己来日方长呢?”
诸葛亮的脸色陡然的变了,察觉到这一变化的张文莹,哼笑一声,指尖弹走眼角的泪,起身在诸葛亮身边踱步,手指玩弄着腰间的绶带,轻声道:“瞧瞧,刀不落在自己身上,就是不会觉得痛。我不相信什么来日,我只要眼睁睁看着大仇得报。”
话音刚落,被捆住双手的周瑛被两个私兵从里间拉出,张文莹一把接过毫无反抗力的周瑛。
诸葛亮蓦地一惊,失态的站起来,眼眶红润,看到周瑛憔悴的模样,心疼不已。夫妻两许久未见,此刻相对无言,唯有无声的眼泪。
张文莹可顾不得这番情真意切,开门见山对诸葛亮道:“相父,我们做一场交易如何?您若将筹备好的北伐换成南征,攻打东吴,替吾父及万千大汉子弟报仇雪恨...”
“南征北伐岂是可以作为交易的儿戏!”
从不示人以迹的诸葛亮此刻怒气冲冲夺话而来,毫不客气呵斥道:“荒唐!你是翼德亲女,又是大汉的中宫皇后,竟如此糊涂!南征、北伐这背后关乎的是大汉在如今困局中到底该走怎样的路才能搏出一丝生机来。你竟然把这当成可以交易的筹码,摆在桌子,大言不惭的和老夫谈判!你凭的是什么!”
“凭的是黄夫人腹中的麟儿,您的亲子!不够吗?”
诸葛亮听到后面“亲子”二字时有些恍然,一刹那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见张文莹状若无辜说道:“对了,忘记恭喜相父您了,夫人她已怀有身孕,医士来诊过脉,万不能错。”
诸葛亮错愕了一下,呆呆地望着周瑛,又不可置信的看向她的小腹。
流着泪的周瑛扯动着嘴角,竭力挤出一个笑容,朝他微微点头。
他仰起脸,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唤道:“阿瑛...”
张文莹给私兵递了眼神,旋即对诸葛亮道:“相父,只要您现在就写一份军意调令,我即可放了夫人,让您合家团聚。待南征东吴归来,您便是为了大汉立下不世功勋。”
随着她的声音而来的还有私兵端呈上来的笔墨纸砚,以及一把锋利的短刀。短刀被张文莹拿走,而笔墨纸砚送到了诸葛亮的面前。
张文莹熟练地玩弄着短刀,刀刃上折出的光芒射在周瑛的脸上,她阴恻恻地对着诸葛亮笑道:“若是您不肯。本宫杀了一个东吴人,还有一个孽子,也算解了气不是。”
一刹那间,诸葛亮感到从未有过的衰弱正席卷全身。这是他与周瑛之间的第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