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走啊。”孟居安神色不变,下巴一抬,指向前路。钱宝宝连声答应,颤巍巍爬起来走出几步,接着回头看他,“哥,你怎么不跟上来?”
“瞧你说的,”孟居安唇畔挂了笑影,“我怎好扰了壮士找死雅兴,尽管去试,反正横竖一死。”
钱宝宝愣在当地,嗫嚅半晌说不出话,他不敢说他害怕,也不能说他不去,如一只鹌鹑畏畏缩缩了。
“不服气?你如果跟得上来……”
“你明知道我不行!”钱宝宝终于爆发,脸涨得通红,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快爆炸了,“侮辱人有意思吗?我就想跟着你靠着你那怎么了?我承认我懦弱,可我改好多了。你是我哥,我想兄弟在一起彼此照顾同甘共苦那不好么?我拿你当亲哥,可以把命给你旁人能吗!”
这诡异的骄傲感真真令人佩服,孟居安给他气笑了,“你这条命在外面是任何人的唯独不是你自己的,托付给我可真看得起我。”
“你是我哥,我对你交付生死理所应当,”钱宝宝以为他这一笑便有转机,立时凑过去摇尾巴,“哥,你带我一起我保证不拖后腿。”
“带着他吧。”苍老的声音忽而疲惫地响起,老人自道上蹒跚走来,拐杖笃笃气喘不止,不待孟居安说话已弃了拐杖欲待跪到地上,“安安,我为难你了,带着他吧。你此时走了,他必得寻你,到那时我又怎么放心的下。你就当是可怜我这年老体衰的老婆子吧。”
孟居安扶她起身,知道再推辞已然无用,“哪的话,您这么说了我带他就是。”
“你护着他啊,自己也小心,宝宝,”钱奶奶把钱宝宝拉过来,把他二人的手握在一处,“安安,你跟我亲孙子是一样的,你们互相照顾我也放心,两个人好好的啊,别闹什么别扭。宝宝没出过远门,人情世故也不大通,你多担待着。”
“——宝宝凡事听你哥的话,不准大呼小叫的。安安是好孩子,他疼你才不让你跟的,你不准有气听到没?”
“奶奶我知道了,一定一定听我哥的话,我才不跟他生气,你放心,”钱宝宝眉开眼笑,万事应承。他从奶奶手中接过包袱,“奶奶我玩够了就回来。”他附到她耳畔悄声道:“到时候领孙媳妇回来呀,温柔贤惠漂亮懂事的。”
钱奶奶拭去眼角泪痕,强作欢颜:“哎,安安也领媳妇回来。去吧去吧,奶奶看着你们走。”
“好,我们走哥!”
“走什么,”孟居安扯他后领把他拎回来,“背奶奶回去。”
“哥,你不是丢下我吧。”钱宝宝心有余悸。
“不然你在这等着。”孟居安一挑眉。
“不不不,我背我背!”钱宝宝背起人来往回走。心中愧疚不已,这一夜的长路,不知她这么大年纪怎么捱到这里,想到这里眼里又滚出泪来。他这一哭更没了力气,走不过两里路就双腿直抖。
还敢不敢更没用,孟居安强按下再踢他一脚的冲动接过手,稳稳当当向前走去。钱奶奶一路叮嘱他们吃好喝好睡好诸多事情,孟居安受不得唠叨,又不能施展轻功,钱奶奶毕竟年纪大了,吹不得风受不住惊。
直至下晌他们才又正式上路,离了桃树村。
“哥,我们接下来去哪?”
“去接我哥。”孟居安笑里透出难得一见的温情,钱宝宝也跟着开心,“那就去接咱哥,出发!”
淮州沈侯府离燕平州约有半月路程,他们买了脚力,出燕平州再又往南,一路秋水长天,落霞并孤鹜天际齐驱。
九九归真,一元肇始,重阳节,登高祈福拜神祭祖。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赏菊佳节。孟成章正是重阳日生人。孟居安此去也是为赶上他二十二岁生辰。
沈侯府朱门绿瓦气派俨然,钟鸣鼎食之家,绕户垂柳婆娑,门前大石狮子威武庄严。檐下张灯结彩,布置辉煌。孟居安一想,九九亦是义父生辰,这般说来,如此郑重倒可理解。
他与门房通了名姓,门房闻言突然拉了他的手,笑里满含悲酸之意:“是孟二爷啊,快进来。”他异常激动,整副身子都在颤抖。
孟居安二人被接进正厅,杨旭放下茶盏,起身迎上,笑里有些说不清的苦涩意味,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长这么大了,好得很好得很。”接着请二人入座着人奉茶。
“我哥呢?”孟居安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脊背攀起阵阵寒意。倏然间想起那些笔迹未有丝毫改变的信,内心大为震惊慌乱不已。暗骂自己为何如此蠢笨从未留意,他的好大哥,为了瞒天过海,恐怕几天就完成了这么大的工程,瞒得他好苦!
孟居安一定会问,纵是想瞒也瞒不住,杨旭不再顾左右言他,“你哥恐已不再人世。”
“我不信,”孟居安眼底一片冰凉,唇角那抹笑就显得极为瘆人,“他答应我的就一定会做到,我找沈家主问便是。”
“我们没人愿意信!”杨旭眼眶发红,修养使然还是扯出笑来,“家主待他视如己出,生辰之日仍在到处找人。”杨旭心中早有郁结,这一人搅得沈侯府上下难安,“孟成章腿长自己身上,要走难留。我沈侯府仁至义尽,并没任何愧对你兄弟二人之处。”
孟居安目光幽深,无半点情绪,像在谈论与己完全无关的人,“怎么死的?”
“这可难以奉告。”杨旭笑容微僵,语气极为深沉,带着严厉的警示意味,提醒他不该问的别问。
“无可奉告,”孟居安点了点头,神情玩味,“与沈侯府无关,但恐怕也脱不开干系。倒有那么个地儿,昆仑雪宫。”
“胡说八道的本事长了不少。”杨旭眼缝下的目光凌厉至极,已现杀机,似乎颇有些顾虑未曾动手。
眼前少年轩昂锐利,无波无澜的神情总似暗藏机锋,令人捉摸不透心中所想。
“我哥不会死,没人算计得了他。”孟居安沉沉一笑,轻描淡写便似说笑:“沈侯府做什么我不管,再牵扯我哥,血、偿。”
孟居安话锋一转又道:“贵府于家兄多有照拂,但有用得着之处不必客气。”言毕拱手告辞转身即走。
“会有人找你。”杨旭变脸神速,笑眼眯缝神情可亲。
他没想到孟居安很是知趣,知道人在屋檐下点到即止见好就收。否则可不是横着出去这么简单。
还是大了,知锋芒内敛过刚易折。
“送客。”杨旭随意招呼,端起桌上香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