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刺耳的笑声忽的从堂下升腾而起,划破天际。
声如砂砾,刮磨着人的耳朵。
果然是那夜在花柳巷所遇的散妓。
这样独特的嗓音,放眼整个平朝,恐怕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林思心中有了分明,脸上更添喜色——“黑寡妇”到手,她的自由之日不远了!
“你笑什么!”
段芳和拢了拢身上的羊绒披风,按捺着心中不适高声问道。
“我笑……”
女人笑过了头,没了力气,不得不以单手撑在地面上维持上半身的挺直,低着的头却缓缓抬起,露出一张美艳又怪异的脸来。
一行清泪从女人脸上滑落,带下她眉眼上的脂粉水彩,洗出一行沟壑清晰的皮肤。
林思凝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心渐渐皱起。
女人凹凸不平的脸暴露在阳光下,走向奇异的肌肉因为大笑的动作而扭曲变形,大小形状不一的凸起仿佛活了过来,怪异地咧着狰狞的嘴,在皮肤之下厉声笑着蠕动,给人一种僵硬又灵活的诡异感,看得人心里发毛。
她再开口时,砂砾般的嗓音里掺进了撕裂的愤怒:“我笑天下!笑官官相护!笑狐假虎威!”
“是我愚笨,中了你们的计,要判要杀,随你们的便。”
段芳和眉目一凛,抬手阻止了衙役上前的动作,定睛盯着她:
“所以,你认罪?你认你就是火烧恩客的散妓‘黑寡妇’?”
女人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不屑地冷笑:“落在你们这群狗官手里,我认与不认,有何区别!”
突然,女人侧过视线,目光最终聚在林思身上。
“是你?”
显而易见的重逢,可惜,林思没有叙话的兴趣,也不愿浪费多余的时间。
而且,她们这一次是正经升堂。堂上她只是协审,不得段芳和首肯,她没有开口资格。
从公理私心而言,她都希望能尽快审完,落笔完成卷宗。
毕竟审讯过后还要整理成卷宗三审上呈方可定罪结案,若今日不完成审讯,正月十五前未必能完成卷宗。若赶不上十五百官返朝,三审恐又要等一个月。
她等得,她体内的蛊虫却未必能等。
见她没说话,女人冷哼了一声,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撕碎她们官威“面具”的机会,一双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林思:
“果然是一丘之貉!一群狗官,平日官官相护,放了衙还去逛花柳巷!你们如此作为,此生必不得好死!”
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茬,段芳和在堂上开始有些坐不住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她肠子都悔青了!
真是要命!
升堂之前林思还说这女人极有可能会抓着她们几人是狗官这点不放,要交代她如何应对。偏生她早上吃多了,突发肚子疼,不得已抽身去了趟茅厕。
等她回来时,人已经押到了。
早知她就是不去这茅厕,就是拉堂上,也高低要听林思说完如何应对啊!
“阿思,”段芳和故作淡定看了过去,“她既张口闭口说我们狗官,你又有把柄落她手上,便自己分辩清楚吧。”
林思:……
她怎么感觉,有人算盘珠子都崩她脸上了?
腹诽归腹诽,为着自己的目标,林思还是听命地应了是,侧过视线,墨黑的瞳仁里映出女人的身影:“我去抓你的。”
“……只有我见着你,怎么说都行。”
女人满脸不信,以长袖扫了扫身上灰尘,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林思眼角余光扫过段芳和,想着自己已经“分辩”完了,该她继续了。却不知段芳知何时已经往椅背上一靠,活脱脱一派甩手掌柜的神态。此时若是有人给她端上一盘瓜子,她都要嗑起来了。
得。
这是铁了心要将逼供的事情交给她了。
林思很想学齐月娘翻白眼,可眼下情形不允许。她只好默默端坐起来,问:
“‘黑寡妇’,你若不想交代简单的,那我们来聊聊,你杀人,是为了报十二年前你丘家被灭门之仇吧。”
眸中不屑转瞬被惊讶取代,女人蓦地正过视线,她难以置信地重复着林思的话:“你说……灭门?他们认了?”
果然奏效。
林思心底喜意又多了一分,面上却仍旧不显:
“有什么可惊讶的?你开口闭口官官相护。他们若不把情况说清楚,我们如何‘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