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擦干脸上的泪水,扑到严夫人身上,抱着母亲的腰,眼神变得阴沉而坚定:“娘,我一定替你报仇!”
除了裘智,没有人注意到,珠儿起身时,严夫人胸口的匕首已悄然不见。
等官差们走后,裘智看着李化问道:“李大哥,严夫人昨天有找你吗?你今天一早去买菜是为了什么?”
李化杀了独眼和尚不假,但在裘智看来,这并不代表他会杀害严夫人。二人是邻居,平日里相处和睦。即便李化不愿受其威胁,也不会如此迅速地痛下杀手。
对方不是冷血杀人魔,又刚经历了丧女之痛,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珠儿年方十一,李化想杀人灭口,顾及到稚子无辜,多少会犹豫几天。
自从发现严夫人的尸体后,李化一直魂不守舍,神情恍惚。看到官差,更是吓得冷汗淋淋,双腿打颤。此刻听裘智发问,便知对方已洞悉自己杀害独眼和尚一事,反倒如释重负。
他给独眼和尚下毒后,便寝食难安,只有在听到对方的死讯时,才稍稍感到一丝安慰,但随即又陷入更深的不安之中。如今被裘智当众点破,竟驱散了连日来的惶恐,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李化从容道:“独眼和尚的确是我杀的,但我只在他的大烟膏里下了毒,没有划烂他的脸。”
李化没去过案发现场,只是在衙役搜查时听他们提过一句,独眼和尚的脸被人划烂了,不知对方胸口中刀,以及小木人被布置成独眼和尚的死状。
他继续说道:“昨天下午,珠儿他娘来找我,说起了独眼和尚被杀的事。”
据李化回忆,严夫人开门见山,直言她已知晓李化杀人一事。但她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李化便已跪倒在地,哭诉道:“你也是有孩子的人,怎会不明白为人父母的心呢!”
李化想起女儿的惨死,心如刀割,哭得声泪俱下,悲痛万分。
“我每晚想到惠儿,哭得枕头都湿了,怎么能让害死我女儿的恶贼活在世上!”
严夫人听到这里,想起惠儿的乖巧伶俐,不禁珠泪滚滚。她瞬间打消了敲诈的念头,不忍再往李化的伤口上撒盐。
李化在茶庄工作,南来北往的客人见过不少,明白严夫人的来意。若她想替独眼和尚鸣不平,直接去衙门报官便是,又何必来找自己呢?
李化抹了抹眼泪,试探着说道:“珠儿这孩子聪明伶俐,日后必成大器,耽误了学业实在可惜。我这里还有些银子,拿去用吧。”
严夫人只有珠儿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今日前来肯定是为了孩子的前程。
严夫人被对方看穿了心思,又羞又愧,红着脸道:“李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李化急忙拦住了她,宽慰道:“你别多心,惠儿和珠儿亲如兄妹,我把他当半个儿子来看,帮衬一二也是应该的。”
严夫人感动得无以复加,嗫嚅了半晌,才低声道:“明天我叫珠儿过来给你磕头,认你做干爹,百年后给你养老送终。”
严夫人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她一个寡妇,平日里靠替人洗衣缝补勉强度日,挣不了几个钱。珠儿认李化做干爹,也算多了一份依靠。
李化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连日来萦绕在心头的阴霾消散了一分,欣然点了点头。
裘智听完李化的回忆,问道:“严夫人有没有告诉你,她是怎么知道你杀人的吗?”
李化摇头道:“她没说。”
裘智想想也是,毕竟昨天严夫人说了没两句,李化自己主动把钱拿了出来,根本无需多费口舌来威胁对方。
珠儿原本怀疑是李化杀害了母亲,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他,现在听完对方的讲述,心中不禁愈发焦急。他双拳紧握,咬着牙问裘智:“到底是谁杀了我娘?”
裘智看向珠儿,问道:“你是詹掌柜的儿子?怎么跑到宛平来了。”
珠儿脸上闪过一丝愤恨,语气冰冷地回答:“姓詹的对我不好,我凭什么留在他们家?”说完,开始回忆自己在詹家的遭遇。
詹掌柜与妻子盲婚哑嫁,感情谈不上好坏,但日子也就这么过着。不过结婚久了,詹掌柜难免有些花花心肠,在烟花柳巷结识了珠儿的生母,将她养在外宅。
珠儿的生母不幸难产去世,只留下他一个儿子。詹掌柜不敢把孩子带回家,就雇了个老妈子,继续在外边养着。
詹掌柜自己有老婆生的二子一女,对珠儿不甚在意,给口吃喝饿不死就成,数月也不去见儿子一面。
直到珠儿六岁那年,詹玳病逝,詹掌柜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他连忙将珠儿接回家中,打算好好教养,希望他日后能够继承家业,为自己养老送终。
珠儿年纪不大,人却十分机灵,知道父亲并不疼爱自己,但比起在外宅的生活,现在的生活要好得多,因此也能装出一副孝顺的样子。
可惜好景不长,詹夫人从丧女之痛走出来后,看到珠儿总觉得是他克死自己的三个孩子,如今更是鸠占鹊巢,因此对他处处苛责。夫妻俩因为珠儿的事争吵不休,闹得鸡犬不宁。
詹掌柜没有休妻另娶的打算,又不想整天和夫人吵架,只能牺牲儿子了。反正他家境殷实,可以纳妾再生。于是他与詹夫人商定,将珠儿卖掉,自己另行纳妾,传宗接代。
夫妻二人只当珠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商议此事时从不避讳他。
珠儿生性睚眦必报。他在詹家住了几个月,跟着詹掌柜学了一些医理,又听药铺里的伙计聊天,知道雷公藤有毒,偷了一些回家,放到了詹掌柜夫妻的茶水里。
这几日,铺子里事物繁忙,詹掌柜忙到深夜才回家。一进卧室,就发现詹夫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妻子平日身体健康,突然暴毙,詹掌柜心中自然生疑。他没有声张,而是先仔细检查妻子的尸体。
他发现尸体附近有呕吐物,怀疑是中毒身亡,于是将屋里的器具都检查了一遍,最终在茶壶里发现了雷公藤。
詹家人口简单,除了夫妻二人,只剩一个老仆,为人素来老实,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詹掌柜突然想起了珠儿这几日阴沉沉的表情,吓得一激灵,瞬间反应过来,应该是儿子下的手。
他正欲喊人报官,却突然想到,珠儿毒杀嫡母,乃十恶不赦的重罪。
詹掌柜年过四十,膝下只有珠儿一子,之前同意卖了珠儿也是觉得,自己日后无子还能把他赎回来,但如果珠儿死了,自己就真的无人养老送终了。
天人交战一番,詹掌柜实在不忍报官,决定掩盖真相。他打开窗户,故意把屋内弄乱,才放声大喊:“不好了,进贼了!”
老仆年迈耳背,未能听清他的喊声。
珠儿却闻声而来,他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詹掌柜,父子二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珠儿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